五斗江畔横石村

　　七送里格红军介子五斗江，

　　江上里格船儿穿梭忙。

　　千军万马介子个江边站，

　　十万百姓泪汪汪。

　　恩情似海不能忘，

　　红军啊!

　　革命成功，

　　介子个早回乡......

　　盛夏，在巍巍罗霄山脉的千岭万壑间，在滔滔奔流的五斗江畔，一曲《十送红军》，声入万丈云，激荡九曲肠。江西遂川县新江乡五斗江畔横石村的村民最爱唱、最爱听的就是这首红歌。因为歌词唱的就是他们父辈与红军的鱼水深情。

　　踏着《十送红军》的幽婉歌声，我随作家采风组走进了横石村，村党支部新老书记张祥生和邱文峰在五斗江边一棵古柏树下热情地迎接我们。几句寒暄后，老书记邱文峰指着头顶的柏树说：“这棵古柏是我们村的‘神树’。据传，它生长在公元500多年南朝梁武帝指使周兴嗣写《千字文》的年代，至今1500多年了仍然枝繁叶茂。它经历了横石村的兴衰变迁，也见证了90年前中国工农红军六军团西征的艰苦卓绝。”

　　1934年7月23日，为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五次“围剿”，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简称中革军委)电令红六军团撤出湘赣革命根据地，组成“中央红军侦查、探路先遣队”，突围西征去湖南中部开辟新的根据地，并向北与贺龙、关向应的红二军团取得联系。

　　接到中革军委电令后，正在攻打遂川衙前炮楼未果的红六军团一部果断撤至横石、新江口地区，全力为西征突围作战前准备。湘赣苏区即时成立了以任弼时、萧克、王震组成的军政委员会，任弼时任主席。部队驻扎在以横石村为中心的村庄，白天进行军事训练和长途行军的教育，晚上打土豪，筹集军需物质，雨天军民一起打草鞋。

　　宁静安澜的横石村立时山欢水笑，生机勃勃，热闹了起来。部队集训、写标语、教村民唱歌、筹粮筹款，村民们砻谷、打草鞋、当向导，积极报名当红军。军民携手同心，在20天时间里筹集了几万双草鞋、几万斤粮食。村民们深明大义，尽管生活清苦，还是节衣宿食，支援红军，不少农户为革命奉献最后一把米、最后一滴油，甚至最后一捆稻草。

　　“红军洞”，在横石村西北的山上，是一个晴可蔽日，雨不见水的山洞。这里曾是红六军团近百名伤病员隐居疗伤的地方。这个山洞原来叫牛鼻岩，后叫“红军洞”，陡峭险峻，荆棘丛生，大树遮天，无路可走，伤病员不知是怎样攀沿上峭壁的洞中?然而，这些劳苦出身的穷孩子革命理想高于天，没有越不过的天堑，攀不上的悬崖，红军精神的标高比牛鼻岩的海拔还高。他们砍来竹子，编成篾缆，和红军一起把伤病员一个一个送上悬崖绝壁之上。牛鼻岩上有一眼“仙人井”，常年不干涸，泉清见底，为伤病员提供了天然的“矿泉水”，他们就用这里的泉水煮饭、洗伤口。井边还有个叫“牛鼻窿”的地方，只能容数人住宿。军团的首长上山来看望伤病员，就在窿中席地而坐，运筹军机。

　　我们走近牛鼻岩，牛鼻岩默然无语，峭壁上的岩石却镌刻下了红军的壮举。90年的风霜雨雪，已将“红军洞”尘封，可那一双双脚蹬草鞋的脚印却走向了北京天安门城楼。

　　时间不会倒流，历史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洞外早已换了人间。倘若将洞中的那盏马灯点亮，重新打量远去的岁月，追寻那些早已离去的身影，历史就可感可触。洞外的沙沙声，是一双双草鞋正在走过。影影绰绰的，那都是穷苦人家的子弟，正值青春年华，他们忠诚、纯朴、不怕流血流汗、不惧枪林弹雨，只有一个信念：跟党走，做一名光荣的红军战士!他们选择了硝烟与战火交织的人生道路。

　　萧克，湖南省嘉禾人，时任红六军团军团长，住在村民张后升家。房内一桌一床、一盏油灯、一顶斗笠、一个装文件的旧藤箱。这就是红六军团二号指挥员的“标配”。然而，眼尖的房东张后升发现萧克还有一支“烟枪”和一把烟刀。

　　一天晚上，张后升蹑手蹑足走进萧克房间，递给他一把烟叶，色亮味醇，散发着诱人的生烟香。萧克取出切烟刀，熟练地将烟叶卷筒后切成烟丝，然后接过张的长烟筒装满烟丝，自己则用毛边纸卷了一支喇叭烟。张拿着煤纸(当地一种土法点烟法)，鼓起双腮，噗地一吹，煤纸亮了。彼此谦让几番，张拗不过萧克，还是先点着了自己的长烟筒，然后，萧克凑过来接火。这晚，吸烟、唠家常，直到月落西山，两人心里一直暖融融的，这缕缕烟香，诠释了红军首长和横石普通村民的水乳交融和亲密无间。

　　后来，这把刻着萧克姓名经历战火淬炼的切烟刀，张后升的孙子张龙角将其献给了遂川县博物馆。现在刀柄上镌刻的“萧克”二字依然清晰可见，人们从这把切烟刀的往事中，感悟到了恒久的温馨和“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强大力量。

　　1934年8月7日，红六军团西征的集结号在横石村吹响。大禾坪上人头攒动，任弼时神情严肃，动员令掷地有声：“有人讲，我们离开根据地是逃跑、是退却。这不是逃跑，是积极的战略转移。我们要深入到敌人的后方，把他们搞得坐卧不宁。那些主张御敌于国门之外的人，就像蚕一样，自己吐丝把自己困死，这就叫作茧自缚。我们不能作茧自缚，打出去就是胜利。”

　　红军将士深爱着横石村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这里的红土地有他们奋斗的足迹，五斗江的河水流淌着他们的故事，这里的父老乡亲就是自己的亲人。现在说走就走，怎能不深深留恋?但留恋归留恋，军令如山倒，红军必须去开辟新的根据地。任弼时的一席话让人豁然开朗，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那天，罗霄山脉还没有睡醒，横石的村民就陆陆续续点亮了灯盏和火把，来为红军送行。老大娘往战士手里送这送那，姑娘眼含热泪来送情郎了，母亲来送儿子了，小弟来送大哥了。此情此景令人动容。于是，后来便诞生了《十送红军》《红军哥哥你慢些走》等一系列常唱不衰的红歌。

　　霎时，歌声响起：“红军哥哥你慢些走哟，走到天边记心头，老妹等你哟长相守，老妹等你哟到白头。”这首歌是本土红军战士江治华写的。他是一个爱唱山歌、爱写山歌的后生，在红军部队做宣传工作。出发前，他把自己写的一本歌放在家里的木箱底下，告别家人，随军远行，再也没有回来。几十年后，他的孙女江满凤从箱底找出了这本泛黄的红军歌谣。江满凤在井冈山一个景区当保洁员，一边工作一边为游客唱红歌，总能触动人们心中最动情的地方。

　　邱文峰说起红六军团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如数家珍，动情时还手舞足蹈，全忘了自己是个年届古稀的老人。他说话间，我时不时地仰起头望望这株千年古柏，以及生长在它周围的众多松柏和映山红，心里充满了对当年横石村军民的钦佩和崇敬。

　　此刻，一阵微风吹来，古柏摇曳着它坚挺的身躯，发出沙沙的声响，我耳边犹如响起当年红军穿草鞋在横石忙碌的声音。现任党支部书记张祥生望着脚下一块青石板，接过老书记的话茬对我说，横石，横石，就是一块横卧在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路上的“奠基石”!红六军团踏着这块“奠基石”，历时78天，穿越赣、湘、桂、黔、川5省，行程5000余里，冲破了10倍于己的敌军围追堵截，成功地实现了战略大转移，今天，我们又踏着这块“奠基石”，用长征精神脱贫攻坚，振兴横石，让村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告别古柏树，信步来到横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重点展示园。登上公园的至高点，纵览村容村貌，映入眼帘的是白墙黛瓦火炬红，山青水绿鸟儿鸣。一条条水泥路通向村庄的家家户户，一条条自来水管道伸向栋栋民房，农户的房顶普遍安装了太阳能光伏板，垃圾分类箱在房前屋后摆放有序，村民的菜园里辣椒、豆角、南瓜、茄子、苦瓜硕果累累。村里建有羊肚菌种植基地、茶叶生产基地、红色研学基地、红军竹筒菜生产加工基地，还正在谋划建设民宿旅游基地。

　　“面对村民的急难愁盼，我们党支部等不起、慢不得、坐不住，发扬长征精神和继承红军传统的最好行动，就是坚定信念跟党走，努力挖掘新质生产力，走出一条强村富民的新路子。”张祥生一边说，一边带我们走进了村里“红军菜”生产加工厂房。

　　“红军菜”，当年是横石村民把自己家里的芥菜、圆白菜、小白菜做成可以久留的酸菜，用竹筒装好送给“红军洞”里伤病员吃的食品。如今，村民陈传福用自己在深圳打工赚来的六百多万元回乡投资，建成了生产“无亚硝酸盐、无色素、无防腐剂、无霉变”的“四无”产品的基地和厂房，取名“红军竹筒菜”远销省内外，既满足了村民家门口就业的需要，又为振兴乡村，村民致富创造了真金白银，让村民家家户户的腰包鼓了起来，有了改革开放实实在在的获得感、幸福感、时代感。

　　走出厂房，盛夏的夕阳照耀着横石村的山山水水。国家长征文化公园里毛主席《七律·长征》的牌匾和红六军团西征的群雕，闪烁着耀眼的光辉，一支支纪念红军的火炬正在熊熊燃烧。我们登车返程路过千年古柏，堤外，五斗江波光粼粼，江水跃金;堤内，古柏参天，铁干虬枝，苍翠欲滴。一只只喜鹊跳跃着，欢唱着，正在归巢。我耳际伴随着五斗江奔腾的流水声，仿佛又萦绕着《十送红军》的优美歌声......

　　(文内史料摘自江西人民出版社2023年1月出版《遂川故事》，2019年1月出版《走进遂川》)
 

　　编辑：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