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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决(下)

时间:2023-09-04 来源:中国法事网 作者:易卓奇

  十三、谁可信赖

  自从爆炸案发生之后,宋百康就觉得问题非常严重。张秀峰黑恶势力已经猖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第一个怀疑局长被炸与张秀峰有关的,不是警察,不是专案组的破案专家,而是他这个全国人大代表。只有他最清楚,公安局长在被害前,向他许下诺言,一定对张秀峰犯罪集团严惩不贷。可是一切还没开始,局长就被害了。这不是张秀峰干的还会有谁?

  他没有任何证据,只有一种最朴素、最简单、最原始的想法,那就是公安局长要摧毁张秀峰,张秀峰就决不会坐以待毙,很可能就趁着公安局还没动手之前,抢先下手加害于局长。

  表面上看,就这么简单。他本来准备把这个想法告诉专案组,想必对破案多少会有用的。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说。一是他没有任何证据,纯粹是他主观臆断。破案是要讲证据的。二是他已经觉察到问题的严峻。如果像他想象的那样,既说明了犯罪分子肆无忌惮,同时也说明了张秀峰的邪恶势力已渗透到了公安的内部。要在公安局长办公室安装炸药实施爆炸,没有公安内部的人策应配合,可能吗?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广泛地搜集张秀峰及其同伙的犯罪证据。只有掌握了充足的证据,才有可能彻底摧毁他们。

  也许他所做的这一切,与他的企业没有任何关系,可他觉得,他应该为所有的受害者、为整个社会,行使他这个全国人大代表的权利,尽他应尽的义务。

  他找了凡是能找到的被张秀峰及其手下伤害的对象,劝说他们出来揭露张秀峰犯罪团伙的罪行。在他的一个秘密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个举报人的电话,记满了张秀峰及其团伙犯罪的大量事实,包括金凤凰老板的控诉,也包括已经牺牲的陈东的妻子提供的重要情况。陈东妻子表示,只要宋百康能告倒张秀峰,她愿意再冒一次生命危险完成丈夫未竟的事业,提供极为重要的证据。

  宋百康把所有搜集到的证据进行了整理,写出了长达万言的举报信,上有一百零八人的亲笔签名。他没有将信再交给新来的公安局长,他担心历史的悲剧重演。他把万言书一份寄到了省委,一份寄到了公安部。

  一个星期后,公安部领导和省委领导的重要批示以最快的速度转到了市委书记钟原的手中。上级领导态度非常明确:严肃查处,严惩不贷!

  钟书记没有把上面的批示传达下去,因为宋百康在举报信中,已经指明个别市领导和公安局的某些领导都是张秀峰的“保护伞”。在没行动之前、在没调查之前,此信不能传到任何涉嫌人员的手里。否则,将会带来无尽的麻烦,甚至前功尽弃。

  钟书记秘密召见了市委副书记、市纪委书记李民生,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石刚和公安局长赵杰。先是什么也没说,就是把公安部领导和省委领导的重要批示连同宋百康的举报信递给他们传阅。

  看完了宋百康的举报信和领导的批示,几人表情都非常严肃。

  钟书记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纪委书记李民生说,查!要一查到底!早就有反映了,就因为市里的个别领导干预,几次调查都无法进行下去。

  政法委书记石刚说,该是动手的时候了,再让他们猖獗下去,市委市政府就形同虚设了。

  钟书记又看看赵杰,问,你呢?也说句话。

  赵杰说,您就下令吧。不瞒您说,我一到公安局,就想把这个钉子拔掉。只要市委一声令下,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书记说,那好,就这么定下来了,坚决按照公安部领导和省委领导的批示办,市委立即成立特别调查组,成员就是在座的各位,由我担任组长。先由公安秘密调查,哦,对了,公安局对这起案件的侦破,由赵杰同志负总责,具体案件承办交给沈家睿。不瞒大家,市纪委的调查事实上早已进行,老韦在的时候,就已经布置了秘密调查组,沈家睿一直在进行秘密调查,从来就没中断过,只是一直没有充足的证据。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犯罪团伙的犯罪事实,行动刻不容缓!破案牵涉市委干部和民警的,一律由纪委调查处理,事不宜迟,马上行动!

  拿着宋百康沉甸甸的举报信,赵杰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处理。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赵杰又感到不知从哪里下手好。

  按照正常的程序,他必须首先同常务副局长林仲平商量。他既主管刑侦,又是局长爆炸案专案组的组长。可赵杰越来越觉得,林仲平的许多行为都与他离心离德。有分歧不要紧,只要出发点是一致的,只要真心实意解决问题,什么事都好说,可赵杰已经明显感到,在关键问题上林仲平永远不能和他同步。

  另外,宋百康在举报信中已经提到,市公安局有极少数人是张秀峰集团的“保护伞”。虽然没有任何材料证明林仲平与张秀峰集团有关,可赵杰不是生活在真空之中,关于陈东,关于程小龙,赵杰已经早有所闻。他希望他所听到的不是真的,希望林仲平与张秀峰没有任何瓜葛,但在心里,他找不到否定的理由。

  所以,一接到市领导的秘密任务,他就本能地把林仲平剔除出可信任的范围。无论如何,他不能首先告诉他。不能还没开始,就把事情搞砸。

  在公安局的时间也不短了,谁可信赖,谁可重用,谁能干事,他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认识。无论从能力,还是从个人素质,沈家睿都是他绝对可信赖的手下。更何况钟书记已经明确表态,由沈家睿全权负责,迅速秘密侦查张秀峰及南方集团。

  沈家睿接受任务后,没有一点惊讶之举,反应得非常平淡。他说,其实这项工作早在进行,而且一直没有中断过。

  接着他就把陈东为伸张正义不幸牺牲、程小龙忍辱负重卧底等事情都向局长作了汇报。这一切,在公安局除了他,谁也不知道,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直到这时,赵杰才真正了解他的手下沈家睿,才真正了解公安工作的复杂和艰难。

  除了不知道宋百康在老局长遇害前有过举报之事外,宋百康举报的事情,沈家睿基本都已掌握,缺少的就是证据。

  随后沈家睿立即找到了宋百康。把情况一问,沈家睿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老局长的被害与张秀峰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果宋百康把老局长的被害与张秀峰联系起来仅仅是一种猜想的话,那么,沈家睿就把这种猜想上升到了科学的逻辑推理:

  宋百康向老局长反映的是张秀峰及其南方集团的问题,而实施爆炸的却是王一兵。如果没有张秀峰的指使,王一兵会在这个时候搞爆炸?他要报复老局长,为什么那么多年没报复,偏偏等到公安局长要采取行动了,才想起要报复?可能吗?现在一切都明了了,正是因为宋百康的举报,老局长才决意要铲除这股黑恶势力,这才有了老局长办公室的爆炸案。

  所有的分析判断都合情合理,唯独让沈家睿无法理解的是,张秀峰要炸老局长,林仲平怎么会在现场?

  难道张秀峰的行动没有告诉林仲平?林仲平几次从“水深火热”中把张秀峰和王一兵救出来,他能去炸他?绝对不可能。

  那又为什么会有这种结果?

  沈家睿绞尽脑汁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又跑到老局长办公室去揣摩爆炸的现场。他重新审读着看过无数次的现场,看到那些飞落的木块和纸片,他又再次回到从前的问题上来了:

  王一兵为什么要安装定向炸弹?真像王一兵交代材料中所说的,仅仅是想集中爆炸力量对准老局长?为什么要在老局长的抽屉后面竖立一沓书本?为什么还要装上一块铁板?反过来想,与其是要集中火力对准局长一边,倒不如说是要保护另一边。另一边是谁?不就是林仲平吗?这么说,一开始就都是计划好了的,要炸死一个局长,要“保护”一个副局长?

  为什么要这么做?“保护”副局长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不是就是要把这个副局长推上去,推到局长的位置上去?

  这么残酷、这么歹毒,简直叫人不可思议,想起来都后怕。

  沈家睿想象不出他们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

  十四、战胜病魔的良药

  庚子年,中国人无法躲过的一个劫。近两百年来,每每遇到这个年号,中国从来不曾安宁,而且总是灾难重重: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1900年,八国联军迫使清王朝巨额赔款——庚子赔款;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2020年年初,新型冠状病毒疯狂肆虐。能否战胜这个病毒恶魔,打赢这场抗击疫情的战役,中国政府和人民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灾难来临的时候是谁站到了最前线?是党,是政府,是所有的医务人员,是许许多多有良知、有觉悟的人们。他们用各种方式,采取各种措施,抵抗新冠病毒。

  这中间就包括程小龙的母亲,市中心医院一个普通的呼吸科医生。

  她本可以不接近新冠肺炎病人的。院长张伯黎说,你就别去了吧,在一般病室值值班就行。

  她知道,这是医院照顾她。老医生,还有一个月就要退休了,就不要上这个有着极大生命危险的战场了。可她偏不。她说,自己是几十年的老共产党员了,又是专门研究呼吸道疾病的,无论如何要到第一线去。

  结果她第一个写了请战书,第一个站到了救治新冠肺炎病人的最前线。

  程小龙的母亲干起活来常常不要命。五十几岁的人了,还跟年轻人一样拼搏。她太累了,连续几天在病房里没有出来,研究治疗的最佳方案。没有任何一本书上有现成的治疗方案,也没任何一本医书介绍过新冠病毒,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像要忘记一切,又像要弄明白一切,程小龙的母亲一天到晚全身心扑在治疗上。

  过分的疲劳,又频繁接触新冠肺炎病人,有两次为了帮助病人吸痰,她竟被病人弄了一脸的痰水,结果不幸染上了病毒,自己也躺到了病床上。

  开始的时候,她没跟儿子说。她不想告诉儿子,心想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可一时半刻也没见好转。她好多天没见儿子了,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程小龙是她唯一的亲人,丈夫早两年去世了,剩下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这个时候她就特想儿子。

  实在憋不住了,她才打电话给儿子。

  她根本就没说自己生病的事,还是像过去一样,唠叨儿子的工作,叫儿子别再在那个鬼地方,跟着张秀峰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离开南方集团,也离开那个姑娘。以前的事情,她都不怪他。

  程小龙本来就是个贼精的人,一听母亲说话就有些不对劲,隐约能听到母亲的哭声。那种哭有种撕心的痛楚。

  程小龙就问,妈,你怎么啦?

  没什么,儿子,你可要好好做人呀。

  程小龙知道母亲一直在为他的“堕落”伤心。尤其是被辞退后,进了张秀峰的公司,又找了张秀峰的妹妹做女朋友,他一次一次伤透了母亲的心,他分明地感到母亲对他的绝望。好一段时间母亲都懒得理他,他也没办法跟母亲解释,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待。现在只能背着不孝逆子的骂名,等待把任务完成了,一切都“不攻自破”,那时再给母亲一个惊喜。

  可程小龙这时感到有些异样,追问,妈,到底怎么了?

  母亲说,没什么,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程小龙再打手机,母亲已经关机。他冥冥中总感到有种不祥的预兆,他什么都顾不了了,就往医院里跑。

  张文文说,你干什么去?

  程小龙说,看我妈去。

  张文文说,我也要去。

  程小龙说,你就省了吧,我妈最烦的就是你们兄妹。你又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吧。

  张文文说,不行,我非去看看她不可。我在她眼里就那么坏?

  无奈,只得让她去了。带着她也好,也许张秀峰就是这么考虑的,反正有张文文看着,只要对他有一点不利就会被发现。

  程小龙也像过去一样,什么招呼也不打就去找妈妈。可这次一进门就被拦住了。

  门卫是新来的,不认识程小龙。他说,谁也不能进去,医院已经封闭,作为全市的新冠肺炎疫情定点医院。

  程小龙说,我找我妈,她是这里的医生。

  门卫一听,就客气多了,问,谁?

  程小龙就说了妈妈的名字。

  门卫说,你怎么才来?你妈已经被隔离了,感染上新冠病毒了。

  程小龙顿时便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门卫很客气,说,你进去吧,在隔离区外能看到你妈。

  程小龙和张文文就进了大门。在隔离区外,由母亲科室的同事安排,隔着十来米,母亲戴着口罩在二楼的窗台前挥手,什么话也没说。

  程小龙分明看见母亲在流泪。他也一样,泪像泉水一样流下,心都碎了。他真想告诉妈妈,他不是个坏儿子,不是她想象得那么不听话,那么堕落。他还是过去的他,他不是真的被开除,不是真想在南方集团混,不是真想要跟张秀峰打成一片。他比她还清楚这些人不是东西,除了对张文文是真心的,其他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有目的的。他真想把一切都告诉妈妈,让她安安心心养病,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这是纪律。

  他只能看着妈妈,看着妈妈流泪,他也跟着流泪,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说。

  程小龙只喊了一句,妈,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母亲点点头,似乎在说什么,却一点也听不清,只留下擦泪的动作在程小龙的心里。

  程小龙还想说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张文文便在旁边喊,伯母,保重。

  程小龙的母亲本来没在意张文文,她这一叫,使程小龙母亲突然记起什么,脸色马上沉了下来,伤心地转过脸去。

  尽管程小龙拼命地喊着:“妈!”她却头也没回,走了。

  张文文很难过,说,都是我不好,让你妈生气了。

  程小龙说,别往心里去,妈还不了解你,把你当你哥看,以后我再慢慢跟她解释。

  张文文知道,在这个时候,老人最需要的是安慰。她便跟程小龙说,别上班了,多去看看妈吧,给她做点什么。

  程小龙说,医院根本就不准看护。要不辛苦辛苦你,买点好吃的,托护士给妈带去。听说新冠肺炎病人最需要营养。

  于是,张文文就什么事也不干,每天炖些补品送到医院,请护士带给程小龙的母亲。可程小龙的母亲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让护士把东西提回来了,叫她以后别再来了。

  一连三天,护士都把张文文挡在医院的门外,叫她别再来,这里是隔离区,非常危险。

  张文文很伤心,跟程小龙说,她真没用,这点事都没干好。

  程小龙说,别急,哪天咱们一块儿去吧。

  很快,程小龙就约见了沈家睿,说无论如何他不能在南方集团待了,他必须离开那里,离开张秀峰,回到公安局,回到刑侦队来。只有这样,才是母亲战胜病魔的良药。只要把这些消息告诉母亲,就是不吃药,她的病也要好转一半。

  沈家睿比谁都清楚,程小龙说的不是假话。

  在这个时候,程小龙的母亲最需要儿子的安慰。而如果能恢复他的本职工作,让他穿着制服去见她,绝对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

  沈家睿可以做到这一切,只要跟局长一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可要是那样做了,案子还怎么破?一切努力都等于白费,现实准许他这么做吗?

  费了多大的工夫,张秀峰已经很信任程小龙了。在这个时候,能把他抽出来吗?他想那么干,可他不能。他们谁都不能那么做。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谁都不能动摇,谁都不能气馁,一切都得按计划行事。不能向任何人,包括程小龙的母亲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家睿说,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如果能够做到这一切,我也高兴。可是行吗?一切都按部就班吧,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末了他还跟他通报了案件的进展,叫他密切注意张秀峰与林仲平的联络动向,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

  见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程小龙心如刀割。

  这时,沈家睿接到宋百康一个电话,说他有重要的新情况向他反映。

  沈家睿只得告别程小龙,叫他什么也别想,务必坚守岗位。母亲的事,到时由组织出面解释,最终她会明白的。

  十五、复印件成了孤本

  见面就在宋百康的办公室。等沈家睿一进来,宋百康就跟秘书打好招呼,任何人不见,闭门谢客。

  沈家睿问,什么事?这么神秘。

  宋百康拿出一沓材料,说,你先看看吧。

  这是关于一起伤害案最初案卷的复印件和林仲平、吴欣几次批准放走张秀峰、王一兵的批示复印件,就是以前陈东口头向沈家睿谈过,并要交给纪委而没有交出的所有证据材料。

  沈家睿感到奇怪,他问,这份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宋百康说,这是一个警察的妻子交给我的,请我一定交给可靠的人。听说她的丈夫为了交出这份东西,已经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她丈夫叫陈东,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沈家睿说。

  你知道?宋百康问。

  沈家睿说,岂止是知道,还有一段悲惨的故事。接着就把陈东当初出车祸前后的情况告诉了宋百康。

  宋百康恍然大悟,说,难怪陈东的妻子叮嘱又叮嘱,千万不能随便交给警察,公安局的人一个都不能相信,陈东就是被自己人害死的。她对警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看我是全国人大代表,又找过她几次,还知道我也在告张秀峰,她才肯把材料交给我。我知道你正在搜集他们的犯罪证据,所以还是决定把它交给你,相信对你的侦查会有用的。

  沈家睿很感激。在关键的时候,宋百康提供了极为重要的证据;同时也感到悲哀,一个警察妻子对警察这么失望,是他根本就没想到过的。也不能怪她,当初陈东不是也相信他的领导吗?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的主管领导反映,结果怎么样?一再被排挤,一再被打击,最后被弄得在公安局都无立锥之地了。他哪一点做错了?陈东也相信过他这个刑侦支队长,可怎么样?关键的时候,他就要把这份材料交出来了,不料一场灾难夺取了他宝贵的生命。他的妻子还能再相信警察?

  沈家睿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多么不可思议,经过了那么艰难曲折的过程,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转到他手里来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对了,他想起来了,当初陈东不是将材料带在身上了吗?车祸现场沈家睿也去看了,什么东西都没留下,显然是有人从他身上窃走了这份东西,而且很有可能落到了张秀峰手里。可怎么还会在陈东的老婆手里呢?

  他感到了疑惑,便直言不讳地把疑惑告诉了宋百康。

  宋百康说,你不知道,其实陈东的爱人也和她丈夫一样,一直在配合丈夫与公安内部的贪官、与张秀峰黑恶势力斗争。不错,最初她是反对丈夫管闲事的,可她的反对根本不能动摇陈东的信念,没办法,与其反对无效,还不如支持。就在陈东要把材料交到纪委的时候,陈东的老婆多了一个心眼,把那份材料多复印了一份。她自己也万万没想到,这份复印件竟成了孤本。

  多么不容易,为了同那些社会的蛀虫、败类斗争,丈夫倒下了,妻子又站起来了。与丈夫不同的是,她不像丈夫那么直露,她已经学会了隐蔽。

  沈家睿本来有很多话要说,感激、敬仰、佩服……可来不及了,这是极为重要的证据,他必须立即向局长汇报。

  从宋百康办公室出来,他便径直去了赵杰办公室。

  他把材料放到了局长的桌前,请局长先看。

  局长认真看完那份复印材料,说,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材料,没想到林仲平和吴欣、张秀峰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家睿说,不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能还有别的。

  还有别的?还有什么别的?

  沈家睿说,他现在还只是直觉,还是等有了突破再跟局长汇报吧。

  赵杰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最信赖的手下不愿多说,自有他的理由。他从不勉强他。该说的时候,他肯定会跟他说的。

  十六、两大疑点

  沈家睿决定再审王一兵。可他去看守所提审王一兵时,却吃了闭门羹。

  看守所所长说,对不起,没有林副局长的批示,谁也提审不了王一兵。这是重大案犯,林副局长再三叮嘱,任何人提审都要经过他的同意。沈家睿这个刑侦支队长也不例外。

  这是沈家睿没有想到的事情。

  以往任何时候,只要是他支队长来提人,看守所所长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可这一回,突然变得这么认真,铁面无私。

  沈家睿还想蒙混过去,说,我就核对一起盗窃案,也要不了几分钟,就通融通融吧。

  可看守所所长说,你就别为难我了吧,我通融了你,谁又来通融我?你办了案子,我下了岗,值不值得?要不这样,你就跟林副局长打个电话,只要他一句话就行。

  沈家睿问,现在提审,是不是每个对象都要林副局长批示?

  所长说,那倒不是,除了王一兵,你提谁都行。

  沈家睿这才感觉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他没有再坚持,也没打电话。那样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弄不好侦查还没开始,就得结束。

  他立即返回局里,简单把提审受阻的事跟赵杰局长作了汇报。

  赵杰说,别急,再等一天,就等一天,王一兵就是你的了。

  沈家睿问,怎么回事?

  赵杰说,石书记已经把林仲平抽到市委党校学习去了,明天就走,两个月,这对咱们的调查,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另外,我也跟吴欣说了,叫他先别到你那里上班,市里几家单位联合治理高校周边环境,先安排他去那里。我会跟看守所所长打好招呼。可能不能从王一兵口里掏出点东西,就全靠你自己了。

  意想不到,一切都来得这么顺利。沈家睿激动而又兴奋,只说了声谢谢,就干他的事去了。

  还是提审王一兵。

  像以前的多次交代一样,王一兵滴水不漏。

  为什么要炸老局长,怎么安装炸药,怎么引爆,王一兵已经倒背如流。

  沈家睿偏不按他的程序去提问。而是倒过来问,炸药爆炸最大杀伤力有多大范围?爆炸点会在什么位置?装炸药时,抽屉里有些什么东西?炸药怎么摆放?采取什么方式引爆炸药?怎么进的局长办公室?局长办公室里有些什么摆设?等等。

  没有人这么提审过王一兵,他原来背的供词派不上用场了,答出来的东西漏洞百出。

  最解释不清的,一是引爆方式。

  王一兵说,他用的是拉式引爆,一根线一头连着炸药,一头挂在局长办公桌的抽屉里面,只要一拉抽屉就会引爆炸药。炸药装在抽屉的中间,离开抽屉的人不会超过一米,设计的最大杀伤力就是一米以内。韦局长开了抽屉,正好在一米之内,必死无疑。

  沈家睿就问,用的是什么拉线?爆炸发生后,拉线还会不会存在?

  王一兵说,是一种废旧轮胎线,只要爆炸,拉线肯定会被烧掉的。

  沈家睿一下就发现了破绽。

  现场留下的一根拉线,不仅没有被烧掉,连炸都没有炸断,连烧过的痕迹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炸药没有燃烧?没有燃烧怎么又爆炸了?

  这是一个谜团。

  沈家睿拿出了从现场收集来的那根拉线,问王一兵,是不是这根拉线?

  王一兵接过那根拉线一看,顿时惊讶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那根线早该烧了,绝不会留在现场。

  沈家睿说,你就告诉我,是不是这根拉线?

  王一兵说,这的确是他装在炸药和抽屉上的那根拉线,但绝对不应该还存在。

  这就成了一个最大的疑点。连装炸药的人自己都无法明白。

  二是定向爆炸。

  沈家睿问,为什么要装定向爆炸?

  王一兵说,就是要炸死你们局长,不想伤及无辜。

  沈家睿问,你怎么知道还有无辜?

  王一兵说,肯定会有很多人跟你们局长汇报。我不想他们跟着你们局长同归于尽,我跟其他人没仇。

  假话,狡辩,你连公安局长也敢害,你还会顾及其他人?可能吗?沈家睿心里想。

  他没时间跟他争辩。先弄清他怎么装的再说。

  怎么装的?就把几本书躺着放在抽屉的里面,挡挡弹片,也不是特意做的。

  又是差异,极大的差异。其实,抽屉里的书刚好不是躺着放的,而是竖着放在靠近抽屉里面的挡板旁,外加一块铁板,隔在挡板的后面。设计者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保护桌子对面的人。

  王一兵越是想解释得跟现场相吻合,就越是不吻合。表面上看天衣无缝,如果不认真吃透现场,十有八九会被王一兵蒙混过关。

  可沈家睿早就把现场勘查过无数次,你一个王一兵能哄得了他?王一兵是交代了全部的犯罪过程,可存在上面的两大疑点,怎么解释都不能自圆其说。

  可以肯定,首先引爆的方式不是拉式,而是别的;其次定向爆炸的装置根本不是王一兵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沈家睿就觉得,一种可能是作案的不止王一兵一个人;另一种可能是王一兵在装好炸药之后,还有人动过现场。

  再怎么问王一兵,都无突破。他发誓,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个人干的,没有第二人参与,也没第二人知道。他要说了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无须再问,疑点已经越来越明显。

  还是那句话,案子表面上破了,实际上根本就没破,或者掩盖着更大的罪恶。

  沈家睿重新回到现场,重新找来爆炸专家研究爆炸过程。

  经过无数次的现场演练和案情分析,沈家睿和专家终于有了新的发现:可以排除拉式引爆。犯罪嫌疑人采用的是一种新型的声控引爆装置,现场声音达到一定分贝就会发生爆炸。另外,安装炸药的不止王一兵一个人。

  这就使破案工作变得愈加复杂起来。

  究竟是什么声音引起了爆炸?除了王一兵参与了爆炸,还会有谁?

  凭经验,沈家睿觉得王一兵绝不是有意隐瞒另外的人。他可能隐瞒指使他干的人,却绝不会隐瞒同他一起干的人。可能他真的不知道,在他装好了炸药之后,又有另外的人改变了装置。更确切地说,是帮他改变了引爆装置,变线拉式为声控式,同时帮他加上了定向爆炸装置,竖立的一沓书本和那块铁板根本就不是王一兵装的,而是后补者。

  后补者会是谁呢?

  沈家睿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有一天,沈家睿的中学同学、林仲平的爱人梅蓉打电话来,说有急事要找他。

  梅蓉找他干什么?尽管过去他们情投意合,可现在他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他心里所受到的伤害至今没有抚平,往事不堪回首。

  关于他们三个人,还有一段非同寻常的爱情故事。

  沈家睿、林仲平和梅蓉原本是高中同学。还在读中学的时候,沈家睿就和梅蓉好上了。

  沈家睿考上了公安大学,原本和梅蓉约好,等他毕业,参加了工作,当上了警察,他们就结婚。可他刚刚当上警察,他就收到梅蓉简短的来信,说他们的事已经不可能了。她对不起他,她不能跟他结婚,已经决定嫁给别人。

  梅蓉要嫁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家睿的高中同学林仲平。

  梅蓉嫁给林仲平,完全是一种无奈。

  在她对未来充满幻想的时候,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降临在她的头上。父亲在自家建房时从几米高的屋顶跌落下来,人被埋在砖堆和架板里。挖出来的时候,他已血肉模糊,人事不知。幸亏林仲平来帮忙,及时把父亲送到了县医院。进院就要先交两万。梅蓉家本来就困难,这对于他们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可没钱医院就不让住院。幸亏林仲平在关键时刻解囊相助,当即从家里拿来了两万,使梅蓉父亲得到了及时治疗。

  她很清楚,接受林仲平的帮助意味着什么。因为林仲平一直在追她,他总是劝梅蓉现实点。沈家睿远在北京,又是公安大学的高才生,以后根本就不会回来,跟他好,不会有结果的。相反,他们才最合适。梅蓉是镇中学的民办老师,根据她的能力和表现,她很可能以后转为公办教师。而林仲平在镇派出所工作,他们的结合才是最佳组合。

  梅蓉早就劝林仲平死了这条心。她对他没有感觉,不会爱他。她和家睿说好了,等他毕业就结婚。

  可人算不如天算,很多事情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她等待的人没有消息,而她拒绝的人却时时在她身边。她不想接受林仲平的帮助,可她自己又解决不了问题。无奈,她别无选择,为了父亲,她只能接受林仲平的帮助,借了两万又两万,渡过了难关。

  她开始动摇,心里一会儿是沈家睿,一会儿是林仲平,她不知道自己该选择谁。

  女人心动就好办。林仲平开始看到曙光。

  这一回他不像以往那么直接,而是先做好梅蓉父亲的工作,把心思表达给了她父亲。

  这比他对她说一万句还有效。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看着人家几万几万拿钱给他治病,他能不动心?钱,他很难还起,女儿的婚姻,他却能决定。多好的小伙,还是镇长的儿子,就怕人家不要。现在人家求上门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何况还有六万块的债务,只要女儿嫁过去了,谁还问他这老丈人要钱?

  父亲比谁都实际,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行,你就是我女婿。

  不久,梅蓉的父亲就跟梅蓉说了这事。

  梅蓉说,她早有对象了。她跟沈家睿商量好了,等他毕业就结婚。

  可父亲反问,你跟姓沈的,可能吗?

  真是无奈。能跟父亲说什么?说爱情?说理想?说前途?说什么都没用。站在父亲的角度,甚至除梅蓉之外,任何人都会觉得林仲平是她最理想的选择。

  她矛盾极了。

  林仲平又来了,约她出去走走,老在医院闷得慌,散散心。

  她没有反对。她想跟林仲平说清楚,她很感激他,六万块钱她一定会还他,只求他多给点时间。关于婚姻和爱情,她要郑重地告诉他,她喜欢的是沈家睿,而不是他林仲平。她快要跟家睿结婚了,希望他能明白和谅解。

  可一到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知怎么开口。人家毕竟有恩于自己,怎么跟人家摊牌?

  还是林仲平自己先说了,叫她什么也别说,他能理解,不会强求,一切都尊重她的选择。还让她该轻松轻松,伯父也快好了,她也可以安心地回学校教书了。

  也是该轻松一回了。不管怎么说,父亲都快出院了,最困难的时期总算过去了。她便同意和林仲平一起去唱歌、喝酒。

  也许是太兴奋了,那晚她喝醉了。

  一切怎么发生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发现自己躺在林仲平的身旁,什么都没穿……

  她抓住林仲平歇斯底里地捶打,用嘶哑的喉咙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卑鄙?

  一切都晚了。失去的东西已经永远失去,无法弥补,无法挽回,就算她非常非常爱沈家睿,可她怎么面对现实?更确切地说,她还凭什么爱他?

  林仲平说,放心吧,梅蓉。我对自己做出的一切绝对负责。

  他跪在地上郑重向她求婚。她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选择?

  留给她的,只有无奈……

  沈家睿已记不清多少日子没看见梅蓉了,他不想单独见她,免得发生误会。

  她会有什么事?难道又跟林仲平闹翻了?他不想再去充当什么调解员了,都老大不小了,再说人家现在是副局长,他是人家的手下,怎么去调解领导夫妻间的矛盾?

  他跟梅蓉说,如果是家里的事,你就别跟我说。

  梅蓉说,什么家里的事?她早已没家了,是有重要的情况。

  听她这么说,沈家睿就去跟她见了面。他们约在了公安局旁边。

  说吧,什么事?他直奔主题。

  她叫他把手里的烟熄了,帮他把烟蒂扔得远远的,然后掏出一小包黑乎乎的东西摆在他的面前,说,你看看吧。

  沈家睿有些惊诧,问,什么东西?

  梅蓉说,你仔细看看就知道了。注意,别点烟。

  沈家睿用手摸了摸,又用鼻子闻了闻,说,炸药?哪里来的?你怎么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多危险,你有毛病了你?

  梅蓉说,你才有毛病呢。告诉你,这是在我家里找到的。

  沈家睿莫名其妙,说,你家里找到的?你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让我看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梅蓉说,我只要你看看是不是你们老局长办公室爆炸的那种炸药,其他你什么也别问,行吗?

  沈家睿惊愕了。正在这个时候,沈家睿接到了程小龙的紧急电话,叫他赶快去613号废旧仓库营救宋百康。宋老现在危在旦夕。

  来不及看了,沈家睿拿起那包东西就急忙跑了出去。

  梅蓉在后面喊道,注意安全,那可是炸药。

  沈家睿头也没回,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十七、收网行动

  程小龙的母亲来过一次电话,说话的声音很微弱。程小龙的心都碎了。

  母亲说,小龙你能来医院看看妈吗?妈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程小龙说,我现在不能来,妈,我正有要紧的事要办,等我忙完了,就马上来看您。

  母亲就在那边叹息,你跟张秀峰能干出什么好事?你什么时候能不让妈担心?

  程小龙说,到时候我会给您个满意的答复,妈。

  母亲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把话说清楚。

  程小龙说,我现在没有时间跟您解释,妈。也没等母亲说完,程小龙就挂电话了。

  他要立即跟沈家睿联系。

  他刚刚看到,张秀峰在他的人员关系联络图里一些人的名字上画上了红圈。按照惯例,只要在这张联络图上被张秀峰画上红圈的,不久就会消失。陈东已经被画了,韦局长也被画了,下一个就是宋百康,再下一个就是沈家睿。

  沈家睿震惊不已,指令程小龙务必弄到那张联络图。那就是张秀峰犯罪的重要证据,他马上带人对张秀峰采取行动。

  程小龙一听,便劝沈家睿道,没必要看到自己名字上了张秀峰的联络图就紧张,这个时候需要理智和冷静。现在就是弄到那张联络图也没有用,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证据。在那张图上,有你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还有市里许多领导的名字,钟书记、欧阳市长、赵局长、林副局长、吴副支队长,很多很多,我们谁拿到都没用。除了张秀峰自己,没有几个人知道那是干什么的。

  程小龙也只是断断续续听王一兵和张文文透露过一些,张秀峰没事就研究那张图。在那张图上,所有人名字下面都有电话号码、职务、家庭情况、爱好、进攻方式。有的名字上写了钱,有的名字上写了权,有的名字上写了女人,有的名字上打了“?”,有的打了“!”,有的什么也没写。

  沈家睿就问了几个熟悉的人名上都做了些什么记号。

  程小龙说了几个。林仲平名字上是一个“官”字;吴欣名字上是两个字,一个“色”字,还有一个“钱”字;赵局长名字上是个“?”,你的名字上画了红线,我则什么都没有……

  程小龙说,看来现在已经到了非常时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的调查他们早已知道。张秀峰说,别把他逼急了,逼急了,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沈家睿于是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才结束了秘密通话。

  其实,除了公安这一条线在紧锣密鼓进行全面侦查外,纪委的公开或秘密调查一刻也没松懈,而且取得了重大突破。

  市纪委经过调查发现,全市公、检、法、工商、税务、卫生、国土、建筑、城管、规划、质量监督、银行等职能部门里,有十一个正副处长和近二十个科级干部在张秀峰的公司里拿干股,直接或间接为张秀峰服务。

  省纪委也掌握了几个省管干部收受张秀峰贿赂的重要证据。省委一位主要领导在纪委一份汇报材料上作了重要批示:对支持、参与张秀峰犯罪集团犯罪活动的党内腐败分子一定要严惩不贷,发现一个查处一个,决不心慈手软。

  为贯彻公安部和省委领导的重要批示,省、市纪委和政法部门决定几家联合行动。

  正好有个机会。张秀峰的第四个老婆生了个男孩,准备大张旗鼓办满月酒。

  得到这个消息,钟书记找来了有关部门负责人,亲自部署收网行动。

  两条线,同步进行。一条是由公安武警出面,对前来参加张秀峰儿子满月酒的黑社会成员实施秘密或公开逮捕,包括张秀峰本人。另一条是由纪委出面,凡来“出席”张家儿子满月酒的党政干部,一律带回纪委谈话审查。

  联合行动就在张秀峰儿子的满月酒会上进行。

  非常有效,张秀峰手下的七八个干将瞬间落网;已经列入张秀峰犯罪集团“保护伞”名册的二十几个吃喜酒的党政干部纷纷被请到了市纪委接受调查。

  然而,遗憾的是,几个关键的“人物”都没到场。张秀峰自己,还有公安内部的几个特殊对象,连影子都没看见。

  为什么?天机被提前泄露。

  临近吃中饭了,欧阳市长的秘书从钟书记的秘书那里得到联合行动的消息,欧阳市长秘书马上告诉了正在准备人大会议发言材料的欧阳市长。

  欧阳市长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么大的事情,钟书记居然没有跟她通气,表面上是说不影响她准备政府工作报告,实际上说明钟书记甚至更上一层领导已经怀疑上她了。无论张秀峰也好,别人也好,一旦误入满月酒会的“圈套”,不仅他们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她这个代市长也就玩完了,以后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已经来不及通知更多的人了,她立即给张秀峰、林仲平发去了信息:千万别参加那个满月酒会。

  这条消息,表面上救了几个人的命,实际上却加速了这几个人的灭亡。

  沈家睿感到了形势严峻。他们面对的不只是一个社会上的张秀峰,还有内部的干部。有的落网了,有的还没有,更麻烦的是他们内外的联手行动。

  还没等到上面的行动命令下来,林仲平就提前从市委党校回来了。

  防控新冠肺炎疫情工作压倒一切,党校这一期研讨班都是各局部委主要领导,非常时期不能再待在学校。钟书记一个电话打到党校,叫他们终止培训,所有学员立即回单位参与防控工作。

  林仲平依然当他的常务副局长,依然分管他的刑侦、治安,外加担任全市防控新冠肺炎疫情保卫组组长。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平静如水。而事实上,平静的海水底下是巨大的旋涡在形成。

  南区分局接到报案,说西汉药业集团董事长宋百康突然失踪。寻遍了所有能寻的地方,家里、公司、亲戚朋友处,谁也没有看到他。

  情况很快报到了市局,报到了市委市政府。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要求公安机关全力寻找。

  联系到程小龙反映的情况和宋百康的多次举报,沈家睿首先想到的是绑架,而且很可能是张秀峰所为。

  沈家睿立即打电话给程小龙,通报宋百康失踪的情况,询问张秀峰最近活动情况。

  程小龙说这两天他一直和张秀峰在一起,没发现什么异样变化。

  这让赵杰、沈家睿反倒觉得心里没底了。

  由于与张秀峰没直接关系,赵杰就把林仲平、沈家睿找到一起研究对策,分析会有哪些可能,布置大面积寻找。

  结果,程小龙那里很快就来消息了:林仲平刚刚打电话给张秀峰,问宋百康是不是在他手里。

  张秀峰回答,这事你就别管了,我会摆平的。

  林仲平说,你他妈王八蛋!你能摆平吗?他是全国人大代表,他要出了什么差错,咱们谁都别想活。你给我听着,找个机会,立即放人!

  沈家睿立即将情况报告给局长赵杰。

  赵杰又向政法委石书记作了汇报。经石书记征得钟书记同意,指示迅速出击,在确保人质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力争将对方一网打尽。

  沈家睿和赵杰商量,组织最精干力量,一是命令程小龙赶快打听宋百康的位置,秘密解救;二是借此机会抓获张秀峰。具体行动由沈家睿负责。

  程小龙很快发回信息:他和张秀峰已经到了郊外一个秘密仓库,什么方位还说不清楚。进来的时候都蒙上了眼睛。

  张秀峰刚刚跟宋百康谈了条件,一是撤回他的告状,以后不准他再到处胡说,否则就要他的命。二是逼迫他让出西汉药业20%的股份。南方集团已经在市场上购买了31%的西汉股份,这样张秀峰实际上就有了西汉药业51%的控股权,名副其实地成为西汉药业的最大股东,从而达到南方集团资产的合理转换。这实际上是黑社会洗钱的一种最新表现形式,是一种新的犯罪手段。

  只要宋百康答应,马上可以让他回去。他还可以继续当他的董事长,而且条件十分优厚,他可以个人名义参股10%~20%,实际成为除张秀峰以外的第二大股东。

  如果换成另一个人,也许会签下这个协议。他可以什么也不做,仅仅签个字,就能获得他干一辈子也无法获得的收益。

  可宋百康就是宋百康,他要变节,他就不是宋百康了。

  他什么都不答应,说,你有种就把我杀了,不然,只要等我出去,你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张秀峰气得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几次要用刀捅了宋百康,却又没下手。

  林仲平在电话里再三命令他,千万不能伤害宋百康。不然,他饶不了他。张秀峰自己也很清楚,绑架只是为了威胁,目的是要宋百康签下协议,为集团洗钱。

  张秀峰说,你也别把话说死了,什么都可以谈。对你个人的条件,还可以优惠,好好想想吧。

  宋百康说,没什么好想的,你动手吧。

  张秀峰反而不好动手,只说,给你机会,你再想想。

  林仲平又打来电话,问张秀峰的具体位置。他马上以公安局的名义带人来解救,到时会帮他安排后路。

  张秀峰有些无奈,只好答应林仲平来解救。

  不过,他不会就这么白绑架,总得捞点什么。他很清楚,等宋百康签字,已经不可能了。就是给他一个亿,他也是那么倔强,不会答应任何条件的。

  他干脆叫人蒙上了宋百康的眼睛,捆住他的手脚,强行捉住他的手,逼着他在早已写好的协议上,签上了他的名字。

  宋百康除了吼叫和怒骂,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张秀峰与林仲平联络的时候,程小龙已经从张秀峰口里获取了仓库的具体位置,再生公司的613号废旧仓库。

  他立即告诉沈家睿,叫他无论如何赶在林仲平之前来解救人质,并将张秀峰残余势力一网打尽。

  沈家睿一边请局长速召林仲平回市局,自己则以最快速度赶往郊外。

  可当林仲平走进局里的大门时,正看见沈家睿飞车而出。他忙打电话问沈家睿匆匆忙忙去干什么。

  沈家睿说,刚接到报案,大桥下发现一具尸体,他先去看看,回来再跟他汇报。

  林仲平刚从大桥那边过来,根本就没看见什么死尸。他又打电话问110,是不是刚刚有报案,大桥下发现了死尸。

  值班员说,没有呀,今天还没接到发现尸体的报案。

  林仲平马上意识到沈家睿在撒谎。如此鬼鬼祟祟,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根据以前几次沈家睿的秘密调查,林仲平知道沈家睿甚至是赵杰都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张秀峰,也同样对准了自己。

  林仲平不会坐以待毙。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沈家睿抢先解救了人质,后果就不堪设想。他立即掉转车头,尾随沈家睿的车追去。

  在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打手机给吴欣,叫他马上去郊外的613号仓库解救宋百康。

  刚刚出了城区,沈家睿的车就直奔613号废旧仓库。

  林仲平想,要是吴欣不能赶在沈家睿前面,同样非常麻烦。他距离沈家睿也就是两三百米,他完全可以赶上去,超过沈家睿的警车,可他没有,他不会那么傻,超过他的手下去搞所谓“解救”,弄不好会泄露天机。

  他干脆打电话给张秀峰,说,你的行踪可能被发现,立即撤离。

  张秀峰得到消息,拉着宋百康就跑。他们离开仓库不到一刻钟,沈家睿开着警车就到了门口。

  正准备下车,程小龙发来信息:目标已走,方向往南,去哪儿暂时不清。

  沈家睿迅速撤离,却不知下一站该往何处。

  这时,完全是由林仲平指挥一切。他感觉奇怪,沈家睿怎么会知道张秀峰在郊外的613号仓库,这是绝顶机密的事情。

  他便感觉张秀峰身边可能有警察,或者他的交通工具、通信工具已被警方监控。

  林仲平没有再打手机,他担心有人窃听。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来不及改用别的途径了,他立即打开手提电脑,在网上发出指令,叫张秀峰带宋百康立即赶往南郊沙场。他会安排吴欣接应。

  林仲平接着又跟吴欣联系,如此这般作了一番交代。

  他想,这回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真是该程小龙掌握一切。张秀峰会读信息,打字速度却很慢。平时都是秘书为他操作电脑。可今天秘书给他张罗酒席去了,结果就遇到了麻烦,一时半刻发不出信息,他很是着急,就叫张文文替他操作手提电脑回信息。

  张文文不回,她从不接触他的业务,就把手提电脑扔给程小龙,说,你给他发吧,我才不管他的烂事。

  张秀峰也无奈,只得叫程小龙回信息说,知道了。

  程小龙借此机会就看到了那条信息,帮张秀峰回了信息之后,随即悄悄发了条信息给沈家睿:“南郊沙场!”

  沈家睿迅速通知重案队队长匡正,安排最可靠的警力化装去南郊沙场待命。不管遇到谁接走人质,一律拦截,包括林仲平副局长。要确保人质绝对安全。务必完成两项任务:解救人质,抓捕张秀峰。

  林仲平没去现场,他想这一次布置得十分机密,没人会知道,应该万无一失,便去了南方集团,乐滋滋地等待着好消息的到来。

  张秀峰也好,吴欣也好,看到南郊沙场不时有便衣在晃动,都以为是林副局长安排的,都是自己人。

  人质被带出来后,吴欣就喊:“不许动,警察!”

  原准备留出一条路来让张秀峰逃跑的,不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整个沙场的便衣警察已把所有人全都包围了,叫里面的人都把枪放下。

  吴欣就吼道:“不许乱来!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我代表局长在执行任务,所有人都听我指挥,把枪放下!”

  没人听他的。

  匡正说,吴副支队长,我们是赵局长安排来的,把人质交给我们吧,这是局长的命令。

  吴欣说,不,这不可能,局长明明安排我来的。你们谁也别过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就推弹上膛,枪口对着周围的人。

  这时,沈家睿已经赶来,说,吴副支队长,把人交给匡队长吧,这是赵局长的命令。

  吴欣一听,有些无奈地说,这,这……

  就在这时,张秀峰突然举起枪对准了吴欣的脑袋,大声叫道,别动!谁都别动,给我让开路,不然这两个人都没命!

  沈家睿瞬间紧张起来,对张秀峰说,别乱来,别伤害人质,什么都好说。

  张秀峰说,没什么好说的,都把枪放下,让开路,我带这两个人走。

  沈家睿和程小龙对视了一下,慢慢放下手里的枪。

  就在这一瞬间,程小龙像闪电一样举起手枪对准了张秀峰的太阳穴,说,别玩了,老大,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张秀峰惊恐万状,你……

  程小龙说,我仍是警察,你的劫数到了,放下枪,是你唯一出路。

  张秀峰还想负隅顽抗,说,程小龙,你别逼我,大不了一块儿死,你要不让我走,我就一枪把你们吴副支队长打死。

  程小龙说,你开枪吧,我不会拦你。

  张秀峰顿时惊讶起来,像什么都不明白似的,说,你……

  程小龙说,别演戏了,吴副支队长是谁,你比我还清楚,你敢开枪吗?

  张秀峰这时似乎什么都明白了,无奈地看了看程小龙,说,你有种,我还是栽在你们手里了。说完,他只得把枪扔到了地上,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程小龙控制住张秀峰,迅速给他上了手铐。

  吴欣想说什么,沈家睿已把枪顶在他的腰上,说,对不起,吴欣,把枪放下。

  吴欣恼怒地吼道,你什么意思?我是副支队长。

  沈家睿说,你应该知道你做过些什么,我是奉局长命令带你回去的,希望你能配合。

  完了,吴欣心里想,只得无可奈何地扔下了手枪……

  十八、两个被弄坏的引爆器

  梅蓉再一次打电话给沈家睿,问他到底看了那包东西没有。

  沈家睿这时才想起梅蓉给他的那包炸药。他实在是没时间看,更没来得及想,那包东西还一直放在车上。虽然分量不是很多,但足以把那辆车炸翻,现在想起来才有些后怕。

  他忙回答,看了看了。

  看了怎么样?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什么?我要找的东西?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到底看了没有?

  沈家睿没挂手机,说,我正在看。他这才认真地看了那包炸药。

  不看什么也不会想,过去顶多也就怀疑林仲平知道张秀峰作案,或者默认,或者睁只眼闭只眼。看了这包炸药,不由他不想,林仲平与这起爆炸案有多么密切的关系:梅蓉拿来的黑炸药,就是局长办公室爆炸现场用的那种炸药。更直接地说,林副局长家里就存着这种炸药。这说明什么?

  沈家睿不敢想象,也不敢相信。

  不,这不可能。林仲平再跟张秀峰关系密切,也不应该参与爆炸,也不会去炸自己的顶头上司。

  假设林仲平与爆炸有关的话,他怎么会和老局长在一起?难道他不知道会爆炸?

  沈家睿说,别胡思乱想吧,蓉蓉,也许这只是一种巧合。这些炸药是仲平用来做别的用的,与局长办公室爆炸案没有任何关系。

  梅蓉说,好吧,就算巧合。你赶快过来,这里还有东西,也许对你破案会更有利。

  沈家睿不能再有任何犹豫,更不能迟缓。

  飞车,直奔林副局长家。

  没等沈家睿进屋,梅蓉就拿着一些东西交给沈家睿:你看看这个,看对你们破案有没有帮助?

  这是两个被弄坏了的引爆器。

  沈家睿在老局长办公室的爆炸现场看见过被炸碎的引爆器碎片,和眼前看见的引爆器颜色、式样一模一样。

  沈家睿不再是震惊,更多的却是沉思。

  如果说炸药是巧合,那引爆器也是巧合?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宁肯相信林仲平帮张秀峰做过许多坏事,却不愿意相信他参与了这起爆炸案。可现实正在告诉他,林仲平与这起通天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

  他不愿相信。可他不能不相信,东西就摆在他眼前,他无法否定。

  怎么样?是不是?她问。

  叫我怎么跟你说?他说。

  你就说一个字,或者两个字,是,还是不是?她说。

  我不能不告诉你。蓉蓉,仲平有很大的嫌疑。既然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了,我不能保持沉默,我必须立即进行调查,希望你能理解。他说。

  你以为我是来跟你求情的?世界上会有这么求情的吗?拿着证据来求你放人?我会这么傻?跟你说白了吧,我早就觉得林仲平不正常了。过去,我总想原谅他。为了巴结欧阳市长,他不肯出庭,让程小龙和你们蒙冤受屈,我原谅了他。为了往上爬,他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为了保护张秀峰,竟让你们一个警察不明不白地被车撞了,我虽然不能肯定与他直接有关,但我敢肯定他绝对知情。我没向任何人说过,包括你。我不想再跟他争吵,也不想把他说得一塌糊涂,唯一的想法就是跟他离婚。

  我在清理东西的时候,意外地在地下室里发现了这些东西。我只是有种直觉,他会不会与你们局长办公室爆炸案有关?如果那样,我无论如何不能视而不见。我不能丧失起码的良知,我不能再原谅他。再原谅他,真是对人民的犯罪。

  你不必怀疑,我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表示我有多么崇高伟大,一切都不能再容忍。如果再让他们黑下去,这个城市就完了,这个社会就再无正义可言。所以,我才来找你,才把这些东西带给你。我想这些对你可能有用,我希望这起案子由你来侦破。如果说有私心,就这一点是私心。

  沈家睿说,现在别说了,走吧,我需要你的配合。

  沈家睿直接跟局长作了全面的汇报。他明确说道,林仲平与张秀峰是一伙的。在一些重大案件上,林副局长很可能直接参与了作案。

  赵杰震惊了,说,他直接参与了作案?说具体点。

  沈家睿决定把局长办公室爆炸案的种种分析判断,全都报告给局长。

  从梅蓉那里获得炸药和引爆器之后,沈家睿就立即安排技术科对样品进行了全面的技术鉴定,结论是:林仲平家地下室的炸药、引爆器,与现场所用的器材完全相同。沈家睿当时就认定,林副局长有重大作案嫌疑。

  这种怀疑,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这涉及内部,涉及公安局的领导。沈家睿的怀疑,是在怀疑他的顶头上司,怀疑他的同窗好友。

  可沈家睿觉得不会有错。从宋百康的介绍,从梅蓉的控诉,从自己多年的观察,特别是陈东老婆交出重要材料后,沈家睿觉得,他过去的那个同学已经完全变了,变得谁都不认识了。

  为了谨慎,为了更缜密地分析案情,他还请来了莫嗲。他只对莫嗲强调,这一次对谁都别透露,这是绝顶机密。

  沈家睿把侦查的进展作了介绍,特别是林仲平家炸药和引爆器的发现,对破案将带来重大的推进。

  沈家睿认为,老局长办公室的爆炸案,绝非王一兵一人所为。他的背后,是一个团伙,是一个组织,这个团伙组织就是张秀峰及其手下。根据宋百康的举报,在案发前他曾专门到市公安局找过韦局长,目的就是举报张秀峰集团的犯罪事实。韦局长当时态度十分坚决果断,发誓要摧毁张秀峰犯罪集团,但是一切还没开始就发生了爆炸惨案。为什么会有这起爆炸案的发生?从因果关系上可以找到答案。老局长发誓要铲除张秀峰集团,张秀峰不会坐以待毙,便趁公安局还没行动就先下手为强,实施了爆炸。根据老局长一向的工作方法,他要进行一个大的行动前,肯定要做好周密考虑,要制订切实可行的行动方案。在这个阶段,他不会告诉任何局外人,最多可能跟主管领导商量。从宋百康报案,到爆炸案件发生,中间整整十天。这十天他正在省厅开会,他自己不可能制订方案,按惯例,他会交给主管刑侦的林仲平负责起草方案。

  莫嗲插话,可以肯定是交给林仲平。在他当刑侦副局长时,老局长就一直是这样做的,所有大的行动方案都是他制订的。

  沈家睿说,这就可以肯定,老局长接到举报后,就把制订行动计划的任务交给了林仲平副局长。林副局长在这个阶段可能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确实制订了对付张秀峰集团的行动计划,另一件则是把一切都告诉了张秀峰本人。这种判断不是凭空捏造,是有充足根据的。张秀峰几次从公安局走出去,都是在林仲平手上审批的。早在张秀峰发迹之前,他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正是得到了林仲平的消息,才有了十天后的爆炸案。从时间上分析,也完全吻合。张秀峰得到林仲平的重要情报后,立即安排了王一兵到乡下进行爆炸实验。王一兵经过多次实验,觉得有把握后,才回到城里。还是林仲平提供情报,告诉他们老局长的行踪,这样,在老局长散会前三天,王一兵在老局长办公室安装了炸药。

  赵杰毕竟不是搞刑侦的,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明白这个作案过程,这与林仲平家的黑炸药有什么关系?又与那两个没有用的引爆器有什么关系?

  沈家睿说,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关系。因为王一兵已经交代了,案子都到检察院了,公安已经办结了。王一兵的交代与现场也大致相同,检察院一般不会深究。可作案的人,自己也忽视了两个关键细节,首先是引爆装置。

  事实上根本就不是用康瓦斯线做拉线引爆的,那根线爆炸后,还完好无损,那是与客观不相符的。什么都炸了,还会留着一根线?这是假象,蒙骗了很多人,让我们走了许多弯路。事实上,真正的引爆装置,正是林仲平家地下室还留着的同类型声控引爆器。爆炸专家已经作出了最新判断,完全证实就是这种声控引爆器,引爆了老局长办公室的炸药。

  另外,老局长办公室抽屉里装的书和铁板,完全可以排除是王一兵所为。他连抽屉里的书怎么摆的都不知道,他那份口供,只是办案人员根据现场勘查结果杜撰上去的,是假的。

  这两大疑点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林仲平与这起爆炸案有更为直接的关系,甚至有可能直接参与。

  什么?!家睿,什么人都可以怀疑,林仲平可是这个案件专案组的组长,连他都怀疑,那就……莫嗲不敢相信。

  沈家睿说,我们现在是在探讨。正因为不能乱怀疑,我才只在这小的范围内说。从侦查的角度来说,无论是谁,我们都必须这么分析。这是非常痛苦的,却是不可逾越的。无论是谁,只要他有嫌疑,就不能放过。包括我,也包括我们大家。

  赵杰其实已经很有兴趣了,说,说下去。

  沈家睿继续说,采用声控引爆器,是对老局长有相当的了解。据我们调查,老局长那几天正好感冒,老咳嗽。犯罪嫌疑人正是掌握了这一情况,才采用了声控引爆。

  这是王一兵无法知道的。谁知道?林副局长最清楚。因为案发前,他几乎每天都要跟老局长汇报。老局长的每一声咳嗽,他都能分辨有多少分贝。所以才设计了超过五十分贝就会爆炸。不是根据对话,对话只要不吼,一般不会超过五十分贝,只有咳嗽才完全有这种可能。

  我不敢肯定,就是林副局长直接装了炸药,也许还有另外的人。但可以肯定,他至少提供了工具,提供了局长咳嗽的情报。至于另外的人是谁,现在还无法判断。这正是我们下一步要侦查的对象。

  莫嗲说,就算像你说的,那他为什么还要自己跟老局长去汇报?他明明知道很危险,明明知道抽屉里的炸药会爆炸,他还去送死干什么?

  沈家睿说,这就是林仲平过人的地方。我太了解他了。他也知道,我们会怀疑到张秀峰身上,也可能会把他连在一起。他早就想到了。

  所以他才设计了一个圈套,自己钻进去。他也在现场,他也被炸了,他能与张秀峰他们有关吗?

  他太聪明了,他想到了把自己送到现场,更想到了把自己炸伤,而又没有生命危险,这就有了定向爆炸。为什么要装定向装置?就是要保护站在局长对面的人,也就是他林仲平自己。那么,谁去装了这个定向爆炸装置?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林仲平自己,还有一个是林仲平安排的人,但绝不是王一兵。

  还有一点,是梅蓉提醒的,就是林仲平政治上的目的。他其实用的是苦肉计。局长炸死了,自己炸伤了,谁来接替局长的位置?

  也许他认为,只有他是最佳人选,他才最终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十九、大势已去

  林仲平在南方集团总经理办公室等了一阵,没有听见张秀峰的回音,就马上打吴欣的手机。

  吴欣手机已经关机,怎么打也是白打。

  林仲平就有些纳闷儿。按道理,吴欣做完事,是会跟他回个话的。可等了快一个小时,什么消息都没有。不仅没有消息,连手机都关了,这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出现的。

  林仲平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又发了条信息给张秀峰,问他怎么样了。

  对方很快就回了信息,一切顺利,下一步怎么办?

  林仲平回信息说,等会儿再联系。

  虽然张秀峰回了信息,林仲平却已经很怀疑了。既然一切都顺利,为什么吴欣还把手机关了?

  他多了个心眼儿,打电话给局里的传达室,问沈支队长回来了没有。

  门卫一听是林副局长打电话,有些受宠若惊,忙说,回来了回来了。又唯恐解释不够,补充说,张秀峰已被抓获,宋百康也解救出来了。

  林仲平听了,心里顿时开始颤抖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林仲平才感觉自己大势已去。

  只要张秀峰一交代,就什么都完了。即使张秀峰什么也不说,他相信沈家睿也掌握了很多他的情况。他的末日已经到了,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自己解救自己。

  取钱,不是在银行,而是在南方集团。他早就跟张秀峰达成了默契,不管张秀峰在不在,也无须张秀峰签字,只要他需要,他随时可以到公司把他名下那份“存款”取走。

  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可能再过几小时,甚至几分钟,沈家睿就会带人来查封南方集团。他十几年的“积蓄”将会荡然无存。趁着现在谁都不知道,一切还来得及。他取走了剩下的几百万。

  取完钱,他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欧阳市长。他立即打电话给欧阳市长,报告张秀峰被抓的情况。

  欧阳市长到底是市长,镇定自若,说,别惊惶,放心吧,张秀峰什么也不会说。只要你自己不暴露,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记着,这几天别打电话,也别跟我联系,人大就要开会,就要通过我的市长任命提案,别让人家抓到什么把柄。

  她倒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连张秀峰倒下都没放在心上。

  林仲平做不到。他总感觉,他的末日就在眼前。他不能像欧阳市长那么等待,他得想办法逃过这场劫难。

  他很清楚,真正能对付他的是沈家睿。虽然他目前还是常务副局长,还是沈家睿的领导,但论真正的破案能力,他这个副局长根本不是沈家睿那个刑侦支队长的对手。看来沈家睿不仅掌握了张秀峰犯罪的证据,同时也可能掌握了他这个顶头上司的犯罪证据,他最终可能会落到自己这个少年同窗手上。

  想起这些,他有些不是滋味。可一想起对方是过去的同窗,他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他觉得,要抓他的是沈家睿,也许能放他的也是沈家睿。只要沈家睿不追他,或者不追得那么急,他还有喘息的机会。

  他想起了一个人,梅蓉,他的老婆。尽管他们一直不和,但每当困难的时候,她不会看着他不管,总是会帮他的。这一次,他想也一样。更何况在她心里一直有着沈家睿的位置,他知道他们那才是爱,只要梅蓉跟沈家睿说,外面的人都能放过,何况是内部的人?

  他立即约了梅蓉回家,说有急事,要她无论如何回来一趟。

  一是要她回来劝说沈家睿,在关键的时候帮他一把。二是实在不行就和梅蓉一起跑。梅蓉从来不知道他有多少钱,如果把一千万放在她的眼前,他相信,她绝不会犹豫,会义无反顾地跟他走。

  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家里,简单收拾了东西,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梅蓉回来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在采访欧阳市长,准备给她做个专集。明天就要开人大会了,她就要当市长了。

  林仲平说,什么人也别采访了,赶快帮我找一趟沈家睿吧,求他手下留情,看在多年同学的分上。你跟他说说,兴许能行的。

  梅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说,说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林仲平就把自己的一些事情告诉了梅蓉,包括以前怎么放走张秀峰和王一兵,又怎么包庇张秀峰一伙人……

  梅蓉说,你不是副局长吗?你是他的领导,你自己跟他说吧,我才不会跟他说呢。

  林仲平说,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不能回公安局了。我只要他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他不追得太急,就什么都好说了。

  梅蓉说,你到底干过些什么?至于这么害怕吗?

  林仲平说,还是别问吧,知道了,你会害怕的。

  梅蓉说,你既然现在还瞒着我,那你还要我给你找人干吗?

  林仲平说,你别逼我。我可以告诉你,老局长办公室的爆炸案是我干的。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回局里了吧?

  梅蓉异常惊讶,是你……

  林仲平说,不错,是我干的。还要我找沈家睿吗?

  梅蓉还是不敢相信,说,这不可能。

  林仲平说,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还有必要骗你吗?我有必要把那么大的案子,往自己身上揽吗?去吧,为了我,也为了你。

  梅蓉终于冷静和清醒了,说,别做梦了,仲平,趁现在还来得及,自首吧。这是你唯一的出路,找任何人都没用。

  林仲平歇斯底里地喊着,不,我不能自首。我一自首,就什么都完了!

  梅蓉说,你不自首,会完得更快,何必负隅顽抗?

  林仲平说,别动员我了,梅蓉。咱们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虽然我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我心里一直是爱你的。过去我对你不好,现在让我来弥补吧。你看,钱都给你准备好了,这里有一千万,足够我们过一辈子的。走吧,跟我一块儿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咱们好好享受下半辈子吧。

  梅蓉说,别傻了,仲平,你做了这么大的案子,你能逃到哪里?就算沈家睿肯放过你,政法机关能放过你?国家能放过你?别幼稚了,仲平,自首吧。

  林仲平沉思了片刻,说,你真的不肯跟我走?

  梅蓉说,我不会跟你走。我劝你也别走。你跑不掉的,无论你逃到哪里,都逃脱不了法律对你的制裁。

  他看了看梅蓉,失望地摇摇头,说,我真没想到,这么多钱,你都不动心。梅蓉,别怪我心狠手辣,别怪我残忍,既然你不肯跟我走,我只能对你不客气了。

  林仲平掏出了手枪,推上了子弹。

  梅蓉有些惊恐,说,你想干什么?

  林仲平说,你知道得太多了,我不能让你留在这个世界上。别怪我,梅蓉。

  说完,他把枪顶住了梅蓉的太阳穴,慢慢地开始扣动扳机。

  也就在这一瞬间,同样一把枪口对准了林仲平的脑袋。

  沈家睿说,放下枪吧,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这时,程小龙等人都已经赶来,枪口都对准了林仲平。

  林仲平彻底绝望了,无奈地慢慢把枪放到了地上,说,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沈家睿说,我也想不到,你会走到这一步。走吧,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林仲平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沈家睿拿起一副沉甸甸的手铐……

  程小龙从林仲平的家里出来,就没再去公安局。他要急着去看他的母亲。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程小龙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正在接受抢救。

  程小龙乞求医院领导,让他看一眼母亲。出面接待他的,是张伯黎院长,母亲的同事。

  张伯黎院长说,根本就不可能,除了医护人员没人能进隔离区。

  他说,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医院第一个接触新冠肺炎病人的,是你母亲。第一个治疗新冠肺炎病人的,是你母亲。第一个报名参加抢险队的,也是你母亲。她是我们医院的骄傲。我们正在尽全力抢救她。

  程小龙为母亲的壮举所感动,也为自己未尽到儿子的孝道感到惭愧。只有他清楚,母亲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申请上前线。就因为有他这个不孝的儿子。

  程小龙心里痛苦极了。他想跟母亲解释一切,可是已经没有了机会。

  赵杰局长来了,沈家睿来了,张文文和梅蓉都来了,问程小龙母亲的情况怎么样。

  程小龙什么也不说,只是流泪。

  抢救室里打来电话,说程小龙母亲一直断断续续喊着程小龙的名字,叫程小龙有什么话说,赶快写纸条递进去。

  程小龙知道母亲最需要什么。她一直希望她的儿子,是个好警察,是个合格的警察。

  程小龙觉得自己应该算个合格的警察。他于是急忙写了几个字:妈,我还是警察!

  程小龙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已经奄奄一息。她尽量不让医护人员靠近,弥留之际,接过儿子的字条,看了又看,似乎有些欣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慢慢地,那张字条从她的手上滑落了,她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程小龙随即接到了张伯黎院长的电话,说他母亲已因抢救无效,停止了呼吸……

  程小龙的手机掉在了地上,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就要倒地。

  沈家睿忙把他扶住,喊道:“程小龙!程小龙!”

  程小龙慢慢地苏醒过来,口里喊着:“妈,妈!”

  “节哀顺变吧,小龙。”梅蓉轻声安慰道。

  程小龙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不,我妈没死,我妈还活着。走,让我去看看我妈。”说着,就要往隔离区冲。

  大家把他拦住,劝他冷静点,前面已不能进去。

  程小龙只能在隔离区外痛苦地呼喊:“妈妈!妈妈!”

  (本文作者曾连续三次获公安部金盾文学奖、中国法学会首届法制文学大赛一等奖)

编辑:刘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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