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冒烟的手榴弹
王六指现在很想像古代侠客那样,向东山发出决战令,两个人面对面单打独斗一场。你说那个叫东山四郎的鬼子,这多少年了,他居然大摇大摆千里迢迢跑来找这根木头,真他娘的是疯狗扒门框——狂到家了。王六指感觉到一种只有他能读懂的嘲笑与奚落,一种只有他能感觉逼近的冲撞与威胁。他恨恨地想,我得告诉他,老子不惹事但从来就不怕事。想到这里,他毅然把门锁上,沿着河堤朝北岸去,他听说熊局长这些天带着那个家伙在对岸考察,打算去找那个鬼子,和他当面理论理论。
走到桥上,一伙人打对岸优哉游哉地过来,随着河风还飘来他们的笑声。仔细看去,正是熊局长一伙,其中就有那个烧成灰都认得的鬼子东山。看看走近了,王六指咳嗽一声,横在了桥当中。
见到王六指,熊局长有些意外,隔着老远,就甩开众人打招呼。六爹,木头的事想通了?
开口闭口木头,你就是根死木头。王六指瞪着熊局长,你死开,我来问问这个鬼子。王六指这回注意看了东山四郎的左侧太阳穴,他看见了白发掩盖的地方是一个耳蜗,那地方应该有只耳朵却什么都没有。我问你——你就是那个把川娃子绑着叫狼狗咬死的东山四郎?你就是那个把老子绑上准备叫狼狗来咬我的东山四郎?你现在来绑老子试试看,王六指秃掌指向东山四郎,唾沫横飞。老子把你脑壳扯下来当球踢。
东山变了脸色,连连后退,那不是战争嘛,都过去了过去了。
女科长赶紧上前拦住了激动的王六指。
过去了?打烂人家个坛坛罐罐也得说声对不起,你们打烂我们家园,赔过钱道过歉没有?你说说,这有天理吗?嗯?王六指逼视着东山四郎,东山的目光闪开了。
他又没强迫你,只是听说有根木头,想买回去,愿不愿意在你。熊局长劝解。那么激动干什么?
激动错了吗?
尽情发泄完心中的愤懑,王六指情绪稍稍平缓。他在桥上站了好久,双方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就在东山准备离开的时候,王六指忽然又开口了,你说实话,想要那根木头?
东山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惶中,没有应答。
王六指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要那根木头?
是,拜托了。
有个条件。
你说。
我们比试一下,赢了,给你。输了,给我磕头谢罪。
比什么,射击?我在这里没资格拿枪。掰手腕,你少了几个指头,对你不公平。还能比什么?
这个。王六指从口袋里摸出颗生锈的手榴弹,这是我在河边捡来的,不知还有没有效。拉着了火,我握大头,弹柄给你,谁先放手谁狗熊。
东山四郎咽了口口水,脸色开始变化,眼睛直直盯着那颗手榴弹,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熊局长大惊失色,连忙掏出手机拨打,可怎么也看不清屏幕,好久方才找到李焦平三个字。
其时,李焦平就在桥下沙滩上。他接到举报,挖沙的挖出了手榴弹,被个老头儿拿走了。他连忙赶到桥下问情况。刚到,还没说上几句话,熊局长的电话到了。他在电话里惨叫:快来,桥上出事了。从当侦察兵到如今当警察,李焦平最怕听到“出事了”这三个字,听到这三个字,他的汗毛会竖起来。有什么办法,在熊局长的呼救声中,他也只好竖着汗毛转身朝桥上蹿去,穿过刺蓬的时候,挂落了一只鞋,别提有多狼狈了。
刚上桥面,就看见了惊人一幕,王六指拿着个手榴弹在晃来晃去。他看到那是一颗德国M24型长柄手榴弹,是抗战时期巩县兵工厂仿制的货。李焦平眼前立刻闪现血肉横飞的场面,不觉伸手向前一砍,大喝一声:住手!
这个关口上,哪是能喊得住的。王六指将手榴弹啪的一声拉着了,灰色烟雾从弹柄末端缓缓流出来。王六指把它塞进了东山的手里。
东山握着手榴弹扔也不是抓也不是,呆呆盯着不断冒烟的弹柄,脸已刷白,头上的汗珠噗噜噜朝下滚,裆里早已湿漉漉的了。
周围人炸了锅,有的捂住耳朵趴了下来,有的则直接逃开了。熊局长直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焦平来不及多想,直接扑到两人面前,右手抢住那颗手榴弹,顺势用右肘撞开王六指,左手推开东山四郎,没等举起就将手榴弹顺势甩下了桥。挂着青烟的手榴弹像牵着藤的葫芦瓜,噗的一声落在沙滩上,就等那惊心动魄的一声响了。谁知等了好一阵,直到烟雾散尽,也没听见任何动静,看去,手榴弹趴在沙窝里睡着了。
八嘎!东山四郎低声骂出一句。
王六指爆发出大笑,边笑边指着东山语不成调说,以为你有多狠,还不照样吓得腿胯里流水。
李焦平等王六指笑完,对他说,我同情你,但我还得拘捕你。东山先生也请你去派出所一趟。
熊局长出来替东山说话,他说:东山是我们县里的客人,正在考察投资。况且这事是六爹引起的,就不要让东山先生去派出所了。要去,也要等考察完再说。李焦平想了想,说,行,等几天我再找他。他叫个手下去处理手榴弹,当着大家面把王六指请上车,朝南开去。车子拐了好几道弯,最后停在王六指自家屋门前。
李焦平埋怨道,六爹,你何必去作弄那个老鬼子。
王六指很不高兴,说,你太小看我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那是颗哑弹,就是打算拿我这把老命一搏。
老愤青!李焦平骂着,心里一阵感动,却还是严肃地说道:你说我拿你怎么办?不关你吧,你触犯了法律。关你吧,你又七老八十,进去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鉴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们采取监视居住。六爹,你不能外出。
王六指扬下巴犟道,腿长在我身上,你能管得住?
气得李焦平直摇头。我说六爹你能不能安静点?
不是我不安静,是他们不叫我安静。
因为那根木头?这样吧,你干脆从头到尾说说那根木头怎么来的,有什么难以说清的背景,我替你担着。
好吧。王六指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你让我好好回忆回忆,厘清思路再找你。
木头被偷了
王六指不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但那些带血的情节常常在他独自待着的时候冒出来,每当此时,原本平静的心境就像有颗手榴弹突然爆炸,胸腔腾起一股灼人的热浪,无数愤懑的弹片迅疾射向身体各处,就有尖锐的疼痛从身体四处反射回来,潜藏在深处的悲哀就沿着那些痛楚蜂拥而至。他常常下意识地躲避那些血淋淋的情节。或许是为了让自己记住那些曾经的屈辱,记住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友,记住国恨家仇什么的,理智常常强迫他刻意去记住那些情节,收藏那些情节。又是一夜无眠,回忆,闪避,闪避,回忆,辗转反侧,直到鸡叫。大清早爬起来,头像安错了地方,思维一片混乱,两侧神经跳疼。他走到后面菜园,打算在那里透透气,打一段铁牛拳。突然他发现菜地有些异样,什么时候菜地中央挖开了一个坑,他瞬间冷了半截腰。过去看时,果然发现埋在那里的木头不翼而飞。王六指跌坐在飘着露水的菜地上。这可怎么办?深藏了几十年的东西一下子失去了,深藏了几十年的历史断裂了,深藏了几十年的青春和热血失落了,心里也就失去了支撑。那种慌乱和失落,那种自责和痛悔让他无法表达,一拳砸在地里的一兜菜上,随之菜叶菜汁飞溅。心态稍稍平复的时候,他想起了李焦平。就在他拿起那个警民联系卡,找到李焦平的手机号码的时候,忽然停住了,陷入了一种尴尬。上次自己放火,说木头被烧,报了个假案,害得人家上上下下闹腾了几个钟头,无功而返。这回又说木头被偷,他信吗?他会来吗?弄不好他抢白自己一顿,这张老脸真没地方搁了。他清楚地知道,这根木头没有李焦平,怕是永远也别想找回来了。案子一定要报,但是要让别人代劳,而且不能让人知道内情,这件事情很让王六指费了一番神。
当李焦平听村民告诉说,王六指喝醉了酒,横挡在路上收卡子费的时候,不觉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六爹好酒,却从来没有醉过酒。李焦平叹道,六爹呀六爹,你真让人刮目相看啊。
冬青很恼火,说,这个六指老头真是我们辖区一个人物,次次要闹出点动静。
李焦平洞若观火说,老头可能遇到麻烦了,想叫派出所去人。
直说嘛,装神弄鬼干什么,讨厌。
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两个人见到王六指的时候,王六指已经不在大堤上收卡子费,而是在自家屋门前对着那棵苦楝树练拳。王六指年轻时学过铁牛拳,且有些功夫。不过此刻他不是认真练拳,而是在拿那棵苦楝树泄愤。一拳一拳,沧桑的拳头打在有些沧桑的树干上,于是一些沧桑的叶子就稀簌簌抖落下来,惊得那些山麻雀像躲避鹰鹫一样四散奔逃。
武林高手。李焦平朗声高呼。
王六指收了拳,皱着眉头,眼角的菊花纹挤到一起。高个鬼。我要真是个高手,就不会进贼了
怎么啦六爹?李焦平望望眼前这位八十多岁的老者,心里感叹生命之艰难,命运之不公。他伸手握住老者伸来的右手,触摸到他只剩下大拇指的光秃秃的手掌,眼里忽然涌起一些感动。进了强盗?没伤到吧?
那倒不至于。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里。
看看去。李焦平挽着六指爹瘦削的肩膀朝屋里走,冬青紧跟在后面。
六爹引领着李焦平他们来到屋后,屋后是一片菜园,种着莴笋。几株山梨树稀疏地伫立在菜地中间,墨绿间缀着一些麻褐色的嫩果实。他们站在一棵树下,树下的泥土被挖开了,坑的周围,菜叶狼藉一片。什么值钱的东西埋在这里?
那根木头。你知道的。
是不是上次你说烧了的那根木头?六指爹,不会把我们当猴吧?李焦平和冬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会心地一笑。
王六指显然生了气,这案子你愿管就管,不愿管就死开。我没叫你来。
李焦平连忙赔上笑脸。嘿嘿嘿六指爹,我不是也急吗?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自己看。王六指回了堂屋泡茶。
无奈,李焦平只好先腾出精力,着手勘查现场。他穿过菜地,来到菜地的边缘,一双鹰眼四处逡巡。他站在围墙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周围空间和氛围留给他的蹊跷。围墙一米多高,是利用没有拆除的旧房墙改造成的。围墙顶端朝里朝外盖有两披青瓦,防止雨水冲垮围墙。环顾四周,他发现除了埋木头的地方土被动过外,其他地方丝毫未动。李焦平有些不解:王六指平时不大出门,刚好到前面小卖部买了包盐,贼牯子马上就到。进菜园没去东翻西找,直接就到梨树下挖走了木头。这情报如此精准堪比专业情报人员。李焦平眼睛贴着围墙看了好久。围墙顶端有一些擦痕。一片瓦跌落在围墙边的地上碎了,有几个脚印翻过墙去了。李焦平攀上墙边的梨树,纵身飞过了围墙,一连串越障动作,直把王六指看得目瞪口呆。
李焦平在围墙外面转了转,重新回到屋里。
王六指交给他几页纸,指指上面说,这就是这个木头的来历,不是我不愿讲,一讲我就心口痛。年轻人你理解吗?
理解。李焦平仔仔细细读着,眼圈慢慢红了。又看了一遍,就把手按在了王六指的肩膀上,以此传达自己的感受。
冬青在屋里的地面、墙上、家具上嗅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就对李焦平摆了一下头。
两个人走出来,站在大堤上北望,都有无限的怅惘。近来,李焦平经常做同样内容的梦,梦见黑暗中伸过来一根树枝,如苍龙般遒劲盘绕,他使劲看了半天,却看不见连接树枝的那根大树在哪里。梦里黑色的凝重与树枝的怪异,给了他很深的印象,他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冬青笑他青春更年期,多疑夜梦。不过,冬青说,我觉得这王老头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一根木头把我们折腾来折腾去。坦率地说,我怀疑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李焦平手指头点着冬青,这回你可错了。
动家法
隔着老远,就见王六指手里抓着根长长的竹条子,旁边桌子上放着一只土碗,里头可能装着酒,喝一口,就拿竹条在桌上拍一下,发出一声炸响。王湘北跪在地上,听到啪的一声,抬起胳膊下意识挡一下。
王六指的竹条子指了指王湘北,你个畜生!王六指从小就这么教训儿子,父子俩每次都是这样开场。只是现在的王湘北早已成人,他也不再担心爹爹手上那根竹条。什么事啊爹爹,你一生气我就成了畜生。
我问你,你把木头偷走了?
早跟你说过了,我没偷。你出门我陪访,你在家我陪聊,哪有空当儿来偷木头哇。再说,我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哪。
李所长说是你偷走了。
嘿嘿嘿六爹,没证据不要乱说。我几时说是他偷了,我只是要他来问一下情况。旁听的李焦平赶紧插话。
哦,只是问情况啊。王六指冲着李焦平,你来问,他不老实老子抽他。
六爹,莫搞得天摇地动。你到一边歇着,我来问他几个问题。大前天晚上到前天早晨你在干什么?李焦平把跪着的王湘北拉起来。
睡觉啊。
没出去?
王湘北在什么也没有的头上抓挠了几下,回答说,十点多的时候出去了一下。
干什么去了?李焦平好像拉家常一样和王湘北聊着,其实他在极为注意地收听他吐出的每一个词语,用缜密的思维过滤着每一个细节,寻找破绽。
青皮喊我打麻将。
打到几点?问话越来越紧促。
王湘北没时间思考。早晨。
鬼崽子在外搞通宵,回来早饭都没吃,就倒在铺上摊尸。王六指愤愤地说。
李焦平扬手示意王六指不要插话,紧接着问王湘北,赢了输了?
赢了。王湘北随口答道。
没事了,你走吧。李焦平深刻地盯了王湘北一眼。待他走出好远,又在后面叮嘱道:以后不能打赌钱的麻将,小心我抓你。
询问东山四郎
考虑那个东山四郎不会在本地待久,很快会回国,李焦平打算尽快找东山聊聊。谁知道那个姓熊的家伙有些不高兴了,说,你能不能干些正经事?我们这项目还有许多事情需要落实,天天跑得脚抽筋,你却总在那里打斜炮干扰,你就不怕我到书记那里告状?李焦平压抑着火气说,时间不长。熊局长吼道,那也不行,破坏了人家的情绪。
破坏情绪?谁破坏谁的情绪?
他一车飙到桥头收费站,把横杆放下来,就坐到收费站还未装修的房子里眯眼打瞌睡。不一会儿,听到外面汽车喇叭响破天,还有人在那里骂骂咧咧。李焦平不吭声,反正没人敢冲撞那根铁制横杆,你总得屈尊下车进屋来面见本所长。一阵脚步响,有人进屋。凭来人带来的呛人烟味,李焦平知道是谁,但他装睡,眼都不抬。
敲敲桌子熊局长说,守株待兔,你狠。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是书记亲自抓的项目,切莫乱搅。
你请东山进来一下,我核实几个问题,不耽误你们考察。
听到李焦平这么说,熊局长只好出去,把东山四郎引了进来。这是第三次见面了。李焦平只见过这家伙两次,就已经把日本人那张脸印在脑海里。现在他趁双方客套的机会,再次仔细地看了看对方。那对目光中透出的尖利,尖利中显出的孤傲,令他印象深刻,他不明白这个老人被风雨洗刷了容颜,却为何磨不灭那对目光,以至今天依旧那么锋芒毕露。这让李焦平生出些反感。
警官先生你好,好像你没有理由拘捕我。东山微笑着。
李焦平扬眉直视东山四郎。没事没事,我只是依法向你核实几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到达我们县里的?
前些天,具体地讲是……一个月前。我记得那天在下雨。
先生此行目的是什么?
投资建一个陶瓷厂。河边笔架山那里的白膏泥很好。
东山先生的记性真不错。李焦平咬咬嘴唇,见一丝不快从对方眼里掠过,不觉得意地用笔在桌上轻轻敲打两下。还有其他的打算没有?
想看看当年的地方。顺便收集一下当年的遗物,做个纪念。
纪念?李焦平哼了一声。纪念什么?青春岁月?战斗精神?
东山读懂了李焦平平静中掩藏的愤怒。但他不为所动,慢慢把目光移向窗外,思忖了好久说,对于我来讲,国家的命运就是我个人的命运,一个国家没有像我们这样一群坚定的士兵,那,这个国家无论如何是撑不起来的。对于国家的战争,我不想去评论它的正义或者非正义,我只知道服从,而且是永远地服从。
李焦平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得承认作为个人,对国家的坚定是无可非议的,但到了这种盲从的地步,问题就严重了。尤其是一群人或者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盲从,后果就非常可怕。这是你说的还是你们国家说的?
都一样。
东山的回答在李焦平心头撞击出隐隐的担忧,为了不让东山发现他的心思,他转换了话题,你从哪里得到神木信息的?
网上。那个王湘北发了个照片,要出卖神木。
你拿到了?
暂时没有。
我提请你注意,这个王湘北对木头没有处置权。希望你不要用非法手段来获取。
我会遵守贵国法律。
李焦平起身,东山也起身,气氛有些尴尬。也许是为了打破这别扭局面,东山四郎紧走几步,主动和李焦平并排走着,说,我记得胡家窑有个庙,还在吗?
李焦平转头,怎么?
东山莫名一笑。我和平田君在那里碰到过灵异事件。那天傍晚,下着小雨,我们在周围警戒搜索回来,经过那个小庙,进去躲雨,一眼看见那里供奉着一男一女两个菩萨。我们连忙点了香,奉上了罐头,并磕了头。抬头的时候,你猜我们看见了什么?东山四郎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待李焦平的反应。然后清晰地说,我们看见那个女菩萨微微笑了一下。这让我们心惊肉跳,谁也没说话,赶快离开了。
听到这里,李焦平想起了本地流传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无疑是东山故事的注解。
胡家窑有个胡菜花,是个瞎子。有天鬼子快到胡家窑了,全村人吓得扶老携幼朝山上跑。胡菜花跑不了,丈夫又是个瘸子,背着她跑力不从心,搞不好连自己也搭上。惶急慌忙中,只好将她抱到屋后的窑神庙里,放把椅子让她坐在窑神旁边,请窑神保佑着。丈夫则跟着村里人跑了。后来鬼子胡搞一阵走了,乡亲们这才急急赶回村。一路上,望着断壁焦尸,胡菜花的丈夫失魂落魄,想着老婆这回必死无疑,打算回来收尸厚葬。抢到屋后的窑神庙里探头一看,她安安稳稳坐在那里,面前插满了点燃的香,还堆着许多日本罐头。
李焦平脸上浮起一种深不可测,打算把这个故事讲给东山四郎听,或许能让他解开历史的谜团。转念间他改了主意。他知道跟他们解释不清当年的事情,这件事冥冥中本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方善恶因果,比方心理感应,就让他们带着一个谜在世间生活吧。
在这里还待多长时间?
这要看项目进展。
祝你此行愉快。李焦平伸出手来握手,在对方食指上又触到了那层老茧。他十分清楚,这样的老茧绝不是打一次两次枪、扣几次扳机就会形成的,必定是年长日久每天扣扳机射击方能成这样的老茧。对于一个离开战场多年的老人,如此酷爱射击,除了战争带给他的影响之外,还有一种信念形成的惯性,这种惯性是惊心动魄的。李焦平不露声色地问,先生喜欢射击?
是的,我家旁边有个射击俱乐部,没事我常去那里消磨时间。
熊局长发誓不知道木头的事
听说熊局长被王六指打伤了脚,李焦平既高兴又着急。熊局长这个人很有点不可一世,李焦平要想找他了解点什么那是白日做梦,他根本就不尿你。这下看他往哪儿跑。他不知道熊局长的伤情怎么样,担心伤太重,王六指担待不起。多方打听才知道,熊局长没有住进医院,而是住在了福利院,这让李焦平稍稍放了心,说明他伤势不重。
福利院里面有个临水的亭子,亭外是一方荷塘。李焦平找过去的时候,熊局长已经坐在那里,望着外面枯荷上一只蜻蜓在盘旋。李焦平暗笑:这家伙官场混久了,莫不是有些厌烦,也想清静清静。
报应啊报应。李焦平朗朗笑道。
看见你我要短很多年阳寿。熊局长别过头不理李焦平。
李焦平不急,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熊局长扯谈。从熊局长口中李焦平知道了他的受伤经过,这个熊局长为了让东山四郎能看清笔架山的土质,亲自带人去铲除山上河防工事。王六指扑在工事上不让铲,与挖机手发生冲突。熊局长上前劝阻时,在乱砖堆中扭伤了脚。李焦平神叨叨地说:那些抗日老兵恨你呢。
听到这里,熊局长转过身子,正色道:难得有个大老板到我们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投资,要提供一个良好环境。那个东山可是个不错的人。
那个东山可不是个简单的人,我在网上查了,他在本国内可是个尽人皆知的角色。在我们这里打完仗以后转战到东南亚,战败后只身逃入原始森林打游击。甚至在天皇发布投降令以后,他还独自坚持不停地袭击盟军车队和当地百姓。直到他的顶头上司于20世纪60年代在森林里找到他,当面宣读了二十年前的天皇投降令以后,这家伙方才罢手。这样的人你得多个心眼。
我不像你,看所有的人都像坏人。
他到这里来恐怕是想拿回那根所谓的神木,那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你别小看了那根木头。
不就是根木头嘛,值得你大惊小怪。
李焦平冷冷笑道,你说那是个木头那就是个木头。你说那不是个木头那就不是个木头。见熊局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李焦平继续说道,说它是个木头那它就不值钱。说它不是个木头,那它就非常值钱。
许多事情就是你们这号人搞复杂了。
我不和你争论,但我告诉你,现在这根木头被盗了。
啊,谁偷走了?熊局长大惊失色。谁偷走了?
怎么样,我说不是普通木头吧,连熊局长都这么关心。说不定这事跟你就有关系。李焦平直视着熊局长,看到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一股恼怒情绪风一般掠过熊局长的脑际,他挣扎一下把自己坚定下来,振振有词地说,坦白地讲,这事与我的确有关系,而且有不小的关系。是我在积极收集那些旧玩意儿送给东山,这就犯了法?
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历史上的某个人。
汪精卫是吧?我不是为我自己,为你们,为全县的老百姓。
政府应该发你个一斤重的奖章。我问你,到底知道旗杆的下落吗?
熊局长赤红着脸,竖起三个指头,盟誓一般说,我郑重其事告诉你,我不知道这个木头的下落。
编辑: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