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烧蚌壳”酒楼董事长邵倩珠的办公室内。
一排站立着几个混混在挨邵倩珠的训斥:“你们都是些不中用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打婆娘不能松手的贼牯子。老娘叫你们好言好语去哄那石老头外孙女入伙,你们倒好,上去就动手动脚。我是过来人,没到火候,女人烦的是男人的脏手,火候一到,那男人的手摸在身上,痒在心里,任何难成的事也会成。你们知道吗?”邵倩珠说话间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心中已痒痒的了。
“董事长,你不是叫我们拉她下水吗?男人拉女人不就这么拉吗?我只上前摸了一下她,没料想中间横插进个愣头青,闹来了警察!”牛头说。
“保安毛二说,脏猴告诉他,那抓住我的手的人,那天在坤德广场打架,一拳打死了个人,被抓到号子里,当天下午便放出来了。这小子有功夫又有后台!”
“有功夫、有后台?去打探一下,属哪路神仙,回头向‘熬螺蛳’推荐一下,我们伙内正需要这样的人才!”邵倩珠指示。
“我在门口,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叫什么张时宝,可能是湖边张氏祠村的人。”林二说。
“我记起来了,那小子是叫时宝。与我交手时,似与石老头的外孙女认识,看来还似亲戚。能拉他入伙,我们要到磐石驿去寻宝,就有了门路。”牛头说。
“哎,牛头放的这个屁似有点儿香气!”邵倩珠赞同。
“好哇,你个邵老板,竟敢背着我开黑会!”随着叫喊声,一个头发挽成螺蛳髻的黑矮汉子撞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正说到你敖老板,你就到了!”邵倩珠笑着挥了挥手,几个混混退下,房里只剩下孤男寡女。
“熬螺蛳”色眯眯地凑过来,邵倩珠跳到旁边的沙发上:“都奔五十的人了,在小子们面前,还是收敛点好。”
“他们哪个不知你和我是‘发骚友’,怕什么!”“熬螺蛳”又往沙发上凑了过来。
“我倒不在意别人送‘骚’字给我,只怕你家婆娘的醋缸一倒,你的‘熬螺蛳’就熬不成了!”邵倩珠说。
“确实有点儿担心,我这‘熬螺蛳’的招牌已经千年未倒,到我的手上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似乎熬不下去了!”“熬螺蛳”似有点儿忧心地说。
“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不是玩女人就是玩石头,不用心经营,还能‘熬’下去?”邵倩珠一针见血。
“还不是你们这些货的‘骚’气吸引的我!”“熬螺蛳”说着在邵倩珠性感的脸上亲了一口。
“说实话,说你不务正业,弄得招牌要倒了,其实我的‘烧’字招牌也要倒下去了。这两年搞生态保护,湖中禁捕鱼,蚌壳捞不上来,加上反腐,胡吃乱喝的人少了,生意难做了!”邵倩珠担心地说。
“算了,晦气话不说了,说说你们背着我在开什么黑会?”“熬螺蛳”问。
“开什么黑会?还不是想跟你沾点光,玩玩石头,搞几个零花钱。为了帮你进磐石驿去搞石头,我让几个剖蚌壳的小混混去勾搭那磐石驿石老头的外孙女。不料这几个贱货,心急去吃热粥,粥没吃上,还烫了嘴,差点儿被警察抓走。为你那几坨石头真是……”邵倩珠怨气上来了。
“你别小看我那些石头,弄到国外或香港去,一坨就能换回一堆票子。上次就因石头上刻有‘韶石’两个字,出手就卖了二十多万。文物局一个叫周木蛟的老头,是个专门研究石头的学者,我听他说过,那些刻有字的石头,是我们祖先在历史长河岸边的岩石上留下的印记、符号,不好好保护就会被岁月的风雨、时间的浪花冲刷掉,我们再也难以寻到先人的文化密码了。可到我手上认的是能兑多少钞票,才不会去管什么先人后人的事呢!”“熬螺蛳”说。
“你太没良心了,那块油渍的石头原来卖了二十多万,却只给我两万!”邵倩珠推了敖一把,敖侧身一偏,拉扯着肥腴的“蚌壳”掉到了地上。
“真是个‘肥蚌’!”“熬螺蛳”笑了。
“我问你,那磐石驿中有什么宝石头迷住了你,让你花那么大精力,一会儿找脏猴钱照,一会儿又让我们去惹卢小雅那泼女子?”邵倩珠问。
“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那钱照一大早送来一坨瓜不像瓜、枣不像枣的石头,说是磐石驿中打雷闪电时能说雷语的石头,找我要五万元钱。我想尽办法,可那石头就是屁都不响一个。我让脏猴将石头背回去了。”
“打雷闪电?你用上闪电吗?”邵倩珠问。
“哪来的闪电?我放在雷雨中,它还是不吭声。”“熬螺蛳”说。
“你搬到哪个荒山野外,接上电试试。”邵倩珠从身上推开“熬螺蛳”说。
“对,人工制造一个雷公电母,让它说话。你的点子很好!将来出手,分钱给你!”
十
钱照醉眼醺醺朝前走去,刚到荷花巷口,程先生从卦摊后伸出一只手,拉住跌跌撞撞前行的钱照:“你在哪儿喝得如此酩酊大醉,快到凳上坐醒一下再走,免得摔个扑地中风!”
钱照往后一仰,坐在凳子上:“程先生,烦你为我卜一卦吧,看财运如何。”说着,大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百元红钞扔在桌子上。
“是你自己摇,还是我代劳?”程先生看钱照醉成了糨糊便问了一句。
“你……你摇,有……有准气,上……上次你摇的说……说我有牢狱之灾,他……他娘的,我将三娘观门前的石头,拿到‘熬螺蛳’那儿,兑……兑了两万元钱,还……还了赌债。那道士婆婆把我告……告了,我被抓到号子里,昨天才放出来。我又做了一档生意,还未出手,你给我卜一下,看赚头如何。”
程先生卜了一卦,是雷火丰变火离的卦。
“脏猴公,你此卦为无本求利,险中求财。卦中官鬼申金克妻财卯木,但今日日主为未土,土生金,理有财进。但土为大德,有德者为吉,无德者凶……”
“脏猴,你躲卦摊上搞什么鬼,敖老板叫你将昨天的石头背去拿钱!”
钱照一听“拿钱”,从凳上跳起老高,朝牛头奔去。程先生后面关于什么德不德的话,他没听见,也不想听!
“熬螺蛳”在车库里急躁地踱来踱去。
“敖老板拿钱来!”
“咚”的一声闷响,钱照将一个编织袋装着的沉甸甸的东西,扔在“熬螺蛳”面前。
“熬螺蛳”弯腰解开编织袋,是昨天那块瓜不像瓜、枣不像枣的石头!
“今天我们请雷公电母测一下,如石头能说话马上付钱!”
牛头开来一辆小面包,后面拆除了座位,空了一截。脏猴抱着编织袋里的石头坐在那里,后面两辆轿车,载着几个男女朝郊外奔去。
车来到一处乱葬坟岗,通往不远村庄的高压线,正从一座坍塌的墓顶跨过。
牛头和林二下车,将三根电线头缠在那袋中取出的石头尖上。另一头安有夹头开关。林二将夹头用竹竿撑到高压线上,大声喊:“大家小心,电流接通!”
围石头一圈的男女眼盯耳听,静默三分钟。
“怎么不吭声,这石头?”同去的“熬螺蛳”酒店的大堂经理杨柳花突然打破寂静发问。
“打雷应该下雨,下雨闪电,石头才会说话!”“骚蚌壳”依据自己的生活逻辑提醒。
“去搞桶水来!”“熬螺蛳”下令。
“闪开!”脏猴拎着桶水往石头上泼去。
“砰!”一声炸响,在场男女惊作鸟兽散。
林二机灵,抓过竹竿,扯下电线上夹头,截断电源。
一群男女忐忑地探头探脑向石头靠过去。
“快跑!”突然有人惊炸。
一辆黄色电力工程车正从村中向乱葬岗开来!
“快逃,那边掉闸,查故障的来了!”
一群男女撒丫子跑开,那脏猴倒是个见过阵仗的主儿,将那石头放进编织袋,背上朝后山奔去。
十一
湖东大街西头的保险公司,卢小雅正将一个客户送出门,迎面碰上时宝。
“将几个工伤险办了!”时宝递上单子,“算你拉的保险!”
手续办完,小雅对时宝说:“你让那几个上保险的人,明天去公司一趟,还有些手续需本人到场。现在我请你去撮一餐!”
“为什么?”时宝奇怪。
“感谢英雄救美呗!”小雅笑着说。
走到“熬螺蛳”酒楼前,时宝突然指着招牌说:“小雅,你知道吗?有一本写南宋杭州的古书《梦粱录》上就载有这道菜名呢。不知他们现在做出来,还有没有古代那种味道?”
“古代味道是什么味道?亏你想得出!”
二人走进二楼,选靠窗包厢坐下。
“你那天的歌唱得真好听!”时宝说的是真心话。
“那天是几个帮我拉了客户保单的姐妹,有车行的、幼儿园的,还有一个是我叔同学单位的会计,为招待她们才去K歌。那天幸好遇见你,看来不能小看你是个学生,你还真有功夫!”小雅没奉承。
时宝暗笑,还不止这点儿功夫呢。但他开口说的是:“以后,你一个年轻女孩,单身一个人晚上不要再乱跑,大雷雨,又是晚上,往磐石驿跑多不安全!”时宝挺关心的。
“没事,这一路过去,都是我三叔建筑学院同学承包的工程,工地上的人大都认识我,都是我给他们办的保险。我那天是从东边雷公坳响雷,奔往磐石驿的。我姥爷说只要是从东边雷公坳响过来的雷,磐石驿就会闹鬼,人喊马叫,喊杀震天。我姥姥刚生我娘时就遇上打雷闪电,磐石驿中闹鬼,受惊吓,得了产后风死的!”小雅说。
“怪不得,我那天也听到了,是哪块石头或是别的什么发出的声音?”时宝问。
“我姥爷……”
“两位客人,我们敖总有请!”一位挂着“大堂经理”胸牌的年轻妖冶的女子闯进包厢,打断了小雅的回话。
“奇怪,你们敖总是谁,我不认识,为什么请我?”时宝问。
“你先去看看认不认识,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小雅时常在外拉保险业务,不嫌熟人多。
二人随那大堂经理上了二楼,一间包厢门上挂着一块小牌子,上写“五味螺蛳斋”。
斋内一张很大的圆桌边,坐着一个头挽螺蛳形发髻的黑矮汉子。见时宝他们进来,起身,微笑,打招呼。
大堂经理扭动腰肢,走上前做了个手势说:“这位是我们‘熬螺蛳大酒楼’的老板,敖金榜先生,厨艺名就是‘熬螺蛳’!”
时宝和小雅点头还礼。
“杨柳花,你叫他们几个进来吧!”敖金榜朝门外指了指。
大堂经理出门,引进一女二男。
一见这三个人,小雅和时宝同时跳起来,朝门外冲去。
进来的是邵倩珠和牛头、林二。
还没来得及拦住,小雅冲出门往楼下跑了,三人怔住。
时宝被那叫杨柳花的大堂经理张开手拦住,敖金榜上来拉住时宝的手说:“贤弟,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是代邵老板手下几个不懂事的小子,对那天在‘倩声’发生的不愉快的事,给兄弟你赔罪道歉的。赏个脸,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时宝坐下。
邵倩珠和杨柳花坐时宝左右。两个女人的雌性荷尔蒙混合着香水味,让时宝有些头晕,双手不停地在大腿上不自然地搓来搓去。
“贤弟,没别的意思,那天我们这俩徒弟有眼不识泰山,对那女孩和你多有冒犯得罪,公安也对他们进行了训诫罚款!今天我请小弟吃一餐‘熬螺蛳’算是赔罪。同时,我和敖老板也想借此和你交个朋友!”邵倩珠说完开场白,那一大盆散发着五香味的螺蛳汤便端了上来。
林二托来一瓶酒和一个铁丝网勺。
杨柳花接过酒和网勺,舀了一勺螺蛳放到时宝面前的盘中,然后托起酒瓶说:“我先代牛头、林二两兄弟赔罪!”说着往时宝杯中斟入酒。
浓烈的酒香,引得时宝看了看那女人托在手上的酒瓶上的牌子——茅台!
时宝好奇,是酒香引起的!他没向席上的人讲礼节客套,便自顾自地端起杯子浅尝一口,似乎比在工棚喝的那酒味道好多了,他也说不清,正思索比较那酒味时,那敖老板看到时宝的样子,笑着说:“小兄弟,这可是上千元一瓶的真正的国酒茅台,为我们今后的愉快合作,先干此杯!”
不料,时宝却冷冷地说:“敖老板,我不会喝酒,刚才只是好奇才试了一口。”
旁边的那位美女大堂经理伸出一只手搭在时宝肩上,另一只手抓住一杯酒,耳鬓厮磨地凑到时宝面前:“兄弟,请赏脸喝下此杯!”
雌性荷尔蒙混合着香水味冲来,时宝晕乎得差点儿倒下。他突然站起,端起面前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未等旁边的人喝彩出声,他突然放下酒杯说:“各位,我还是个学生,江湖套路我不熟。你们说赔罪,我和你们也没有正式交手,井水也没犯上河水。现在你们到底找我有什么事?说吧,这酒我是不会喝了!”
见这场面,敖老板向邵倩珠使了个眼色。邵倩珠马上从自己的坤包中摸出一个信封,递到时宝面前。敖老板指着信封,对怔住的时宝说:“这是为兄的一点小意思,为牛、林二位兄弟那天的失礼赔罪,同时交个朋友,以后恐怕有事要麻烦贤弟,贤弟伸个手就行!”
时宝推开信封说:“敖老板,临来实习前,我的系主任告诫我,人生把住‘两不’:不是自己劳动得来的钱不要拿,不是自己合法的老婆不要搂,人生行程即可稳住。以后有什么事,只要是在循德尊法以内的,我会不吝出手!”
那女经理杨柳花举起酒杯又靠了过来。此时,时宝的手机响了,声音很大:
“张助理,公司有急事,你速回!”是卢总的声音。
“对不起各位,总部叫我,再见!”时宝冲向门外。
杨柳花的酒杯定格在空中,一群男女面面相觑。
敖老板收起装有钞票的信封说:“看来这小子是个愣头青菜鸟,并不熟悉道上的规矩。听脏猴说,他住磐石驿,而且后台硬,功夫也不错,可惜我们第一招‘财’没打中他,下面杨经理就看你那‘色’的手段了,拿下他来!”
十二
“坤德”地产的老总吴坤德,悄然无声地躄进大市场旁一块挂着“和坤”招牌的房产中介店。
店内,闹哄哄的,一群人正围住样板楼房模型,在听一个长相文雅秀气的房产销售讲房屋结构、面积、性价比。
别看女孩年龄不大,可伶牙俐齿,口中不喷泡沫,专吐“莲花”,让那些口袋里没半个铜子儿的人,也突然幻想炒他一把房,赚他个千儿八百万!
吴坤德悄悄走到人群后面,他想听听那些顾主的反应和要求,以便下期工程的修改与设计。
突然,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俏鼻、薄唇、鹅蛋形脸,这不是开发区拆迁办主任黎北清的老婆宁箫玉吗,她也亲自来购房子?
他准备走过去打招呼,抬步间,他突然停下,改作悄悄靠近。听她的问话,似替儿子买房。她从那销售员手中要了一个十五号的看房牌。
吴坤德迅速出门,跳进车内,拿起电话:“喻兰吗?我是吴坤德。有个拿十五号看房牌的顾客,你亲自引她去看下房,看她有什么需求,马上电话告知我!”
吴坤德回到总部等了好一段时间,电话响起:
“吴总,那位女主顾姓宁,是为她儿子买房。她想要雅湖湾边的四室一厅的大房。那房是半别墅价格,她问能否打折。”
“你跟她说,打折可以,但是要请示总公司,明天回复她!”吴坤德作出指示。
挂断电话后,他马上拨通了拆迁办黎主任的电话:“黎主任你好!我是坤德地产的吴坤德,我们现在第一块工程早已完工,销售做得也差不多了,准备按计划开工第二块工程地,可问题卡在磐石驿石老头那里,你们什么时候能做通工作拆迁腾地?”
“我们正同文物保护管理部门沟通,他们说正在组织材料向省里申报,将磐石驿列为不可移动物质文化遗产。如果申报成功,那磐石驿就不能拆了,而且那一片地块的建设规划都得更改!”黎主任在电话那头回答。
“黎主任,听说你儿子快结婚了,什么时候结?我来喝杯喜酒!”吴坤德突然转换了话题。
“大学才毕业参加工作,还不知未来的媳妇在哪儿睡午觉呢,结什么婚!”黎主任说。
“我今天看见宁嫂在为你们儿子看新房呢,如果嫂子看中了哪一套,给我打个招呼就是!”吴坤德抛出引玉之砖。
“啊,真的去看房了?还没跟我商量呢……”黎主任将话尾音拖长了几拍说,“吴老板,我告诉你,今天文物局的周木蛟老头到了我们这里,将报批磐石驿为不可移动物质文化遗产的材料拿来给我们传阅了一下,其中还有一些材料需补充再报,中间有几天空当,你们……”后面的话黎主任吞了下去。
“黎主任,我也递个信息给你,我们坤德地产在雅湖湾的半别墅房,董事会准备开会研究,在价格上做些调整,对于关系户,我们……”吴坤德也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吴坤德打完电话,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又给施工的卢力拨了个电话。
十三
早上,一跨进工地办公室,卢力对时宝说:“昨天坤德吴总点名,叫你专程将第二期十号楼的阳台数据更改后的图纸送去,让工程师们再复审一下!”
一辆拉料回头车,将时宝捎到坤德总部门前广场边。
时宝挟着图纸袋,跳下车直奔总工程师室。一个女制图员收下图纸后说:“小哥,吴总找你有事!”
“找我?”时宝有点儿疑惑。
走进总裁室门,那坐大老板桌后的人马上站了起来,满脸堆笑,热情地说:“张助理你请坐!”
时宝愣住:这不是在区治安处那个被李宝德训诫了一顿的吴老板吗?
“我们前几天见过面的,在开发区管委会!”吴老板说。
“是的,是在治安处!真有意思,那天见到你,你可没这么客气,何其……”后面一句“前倨后恭”没说出口。
一个女秘书端来一杯茶,热气腾腾,茶叶才散开。
“张助理,我听说你要毕业了?”吴坤德关心地问。
“是呀,差不多了。”时宝不想掩饰。
“你毕业后愿不愿到我公司里来?”吴总的关心又进一层。
“我已经坐到了卢经理那里,毕业后还想在他那里干。”时宝说。
“张助理,我看你是一块料。卢经理那里也行,反正他也是我们公司的。”吴坤德说。“是这样,我们有件‘公事’,你如能帮我们一下,我保证你今后不仅可以留在我们公司干,而且能得到重用。”吴总走到时宝身边。
“什么事?只要不违法背德,力所能及,我一定去办!”时宝心动了。
“我听说你住磐石驿内,那石老头是你的什么人?”
“我叫他姥爷!”时宝回答。
“你帮我们做通你姥爷的工作,将磐石驿那老旧房子拆了。”吴坤德说。
“这个,我听说那房子是不可移动的物质文化遗产,是文物。”时宝说。
“屁,你听谁说的!那不可移动的物质文化遗产,指的是万里长城、天安门城楼、黄鹤楼、岳阳楼等。像磐石驿,这种不出十里便无名无气的老旧破房,算什么文化遗产!拆了重新规划建设,一是扩大城市化的需要,二是改善人民住房条件的需要,三是城市整体发展布局规划的需要!”吴坤德这个地产商居然如行政干部般子丑寅卯地说了一大堆。
时宝半天没吱声,双手在大腿上磨蹭半天,突然站起身说:“吴总,其实石姥爷不是我亲姥爷。我只是寄居在他家。我试试做做工作……”
“好,一言为定。那我就把人事部部长这个位子留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吴总亲切地拍拍时宝肩膀。
十四
时宝走出坤德总部,穿过广场十字路口,往西门街口走去。街边一铺面门前挂着一块牌子,上写:欢迎女士入门,严禁男士登堂!他很好奇:居然还有性别歧视!
他站在门口,往内瞅,透过玻璃,门内全是穿红着绿的女子。他收回眼光,低头朝前走。
突然玻璃门推开,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孩从门内弹似的蹦出:“哎呀,时宝兄弟,碰得早不如碰得巧,走,我请你去吃‘熬螺蛳’!”
是“熬螺蛳”大堂经理杨柳花,怎么又遇上这个丧门星!时宝想溜,突然杜鹃队长和朱铁模交代的话在耳边响起。时宝立马改变主意:探虎穴,寻虎子,去!
时宝对满身散发雌性荷尔蒙和香水味的女人感兴趣起来:“哎呀,杨大经理,一朵杨花,怎么突然飘到我面前来了?”
“我在那儿按摩做面膜,看见你在门前打秋风,所以就跳出来邀你!”
她颇放肆地拉起时宝的手,把他拖进了不远处的大奔车内。没想到一钻进车内,看到驾驶位上坐的是挽着螺蛳髻的敖金榜!
此时,街对面正站着卢小雅,她见到时宝被一个时髦女人拉进车内,不由得恨得连连跺脚。
“雅姐,你边等红灯边跳街舞?”喊话的是卢小雅的客户。
上车后,那客户边开车,边埋怨:“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哎呀,对不起,我正要过马路对面去做按摩。马路边人来车往噪声大没听见!”她不好意思说是时宝的行为气得她“跳街舞”。
“你有什么事?”小雅接着问。
“前几天出的车事故,交警鉴定表到了你们公司,你帮忙把手续办了吧!”
车向保险公司奔去。
“熬螺蛳”四楼包间。
酒菜上桌,敖老板端起酒杯说:“兄弟,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算是上次的继续。”
时宝这时顺从地端起酒杯,朝旁边的杨柳花看了一下,她投来的是让人心旌摇荡的眼光。时宝有些警觉,浅尝了一口酒说:“敖总,我不过是一个学生仔,你们道上的行规我不懂,你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邀我喝酒,我内心还是感谢的。不知你们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出动,您痛快说吧,我不想吃闷葫芦里的酒!”
“好,贤弟虽初出道,可心直口快!我实话告诉你吧,兄长我开的这‘熬螺蛳’虽是老招牌,可打理到现在,一是众口难调,二是环保不准乱捞,三是反腐公款吃喝没了,我的生意也就一年不如一年,想赚钱得另起炉灶。除熬螺蛳外,也玩玩石头。干这勾当,需几个帮手,想邀小弟入伙,如能上道,那钞票是大把地赚,不知你愿意否?”
“玩石头?东边五十里外的雷公坳,那里麻石、青石、纹石,你要多少有多少,一炮炸响,可拖它十车八车,何必找我这个身无分文的穷学生?”时宝说。
“看来,小兄弟对我们这一行还不了解。这样吧,饭后让杨柳花带上你去办个补习班,回头我再告诉你该干什么!”敖老板见时宝似上了道便说。
“杨经理带我去,行!不过我真的没有一分钱的本钱。”时宝说这话似乎真的是想赚钱又不想拿本钱出来。
十五
车出城往东,在一条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的砂石路上磨蹭了近两个小时,才到雷公坳的深处。转过一个山嘴,一座石山门突兀面前。山门横额上书:德昭显王雷神大帝庙。
走进山门,塞得鼓鼓的编织袋,垒成一条巷道,那编织袋后,似有人在探头探脑。穿过巷道,眼前一亮,一座大殿立于面前。走进殿内,一位袒胸露腹、背插双翅、额有三只眼、面如猴类的武士,一手持板,一手持槌,怒目而俯视,让时宝不禁打了个寒战。其神座下书:九天应元雷声真王神位。他旁边的那位,是一位面貌俊秀的娘娘,手持两块铜镜(有柄),其座下横书:金光圣母神位。时宝知道,这是电母。奇怪的是,这二位神仙的两旁,除了摆着三十六面石刻的大鼓外,并无其他神仙塑像陪侍。
时宝没有细想,随杨柳花走到殿后,殿后大院的场景让时宝惊呆:不知都是从哪家祖宗坟前撬来的墓碑石摆满了院中,麻石的、青石的、片石的,横一块、竖一块躺在地上。年代风沙、岁月风雨的打磨、剥蚀,使那石碑上阳刻阴凿的字迹已模糊难认了。还有石鼓、石枋、石匾、石阙、华表等躺在院中、墙角。时宝在杨柳花的指引下,一路看过去。
突然时宝似发现了新大陆:一块古色古香的黑漆金字大堂匾,就躺在庑廊的一根廊柱边!时宝扯下盖着的破麻袋布,几个金色的大字,赫然呈现在面前:绪衍洪都。
落款为清康熙元年寅月,鸣珂里清河堂张氏。
时宝大为惊愕,这不是我们张家祠堂祖殿上的堂匾吗!听爷爷讲,“文化大革命”“破四旧”那会儿,红卫兵拆了有几百年历史的张氏祠堂,有人从红卫兵烧“四旧”的火堆中,抢出了这块匾,后来不知所踪。“洪都旧郡,南昌新府”这块昭谕我们张氏一族从江西南昌衍传到此的匾怎么躺在此破庙中?
疑问、气愤、不平,让时宝内心恨恨地骂道:“简直是欺师灭祖!”
他们走进后殿,殿门的庑廊上摆着一只石雕的独角兽和一只似虎又类熊的石兽。
时宝好奇:“这龙不龙虎不虎的是什么神仙呀?”
“叫獬豸,是古代摆在衙门口,代表法律公正的!”杨柳花说。
“讲法律为什么摆在山坳中的庙里?”时宝故意问。
“这里只讲钱不讲法!”杨柳花打着哈哈。
“这似虎非虎的是什么?”时宝问。
“是‘屁休’!”杨柳花说。
“没听说过什么‘屁休’,只听老师讲过貔貅。”时宝说。
“对,是叫貔貅,很勇猛的一种神兽。我这都是接别人放的屁再放屁。我听敖总讲的,敖总又是听丛先生讲的,这接屁放屁免不了要错点味的!”杨柳花为自己错传知识辩护。
“丛先生?”时宝歪着头问。
“对,就是这庙中唯一的一个庙祝。要说我们敖总的石头经就是从这雷神庙的庙祝丛先生念起的。”
杨柳花讲起了敖金榜念石经的故事:
十六
几年前一个夏天的午后,敖金榜带着一个雇用的山民,挑着两只编织袋,沿着绿荫掩映的山涧清溪,向上而行。有山民在潺潺溪流中的石头底下摸出石螺蛳。敖金榜将山民手中的螺蛳收购上来装入袋中。
他们边收购,边向溪流的上游走去。突然一条石板阶梯横在面前。
“顺石阶上去可到哪里?”敖金榜问。
“雷神庙!这石板路是庙里人到溪中挑水走的。”山民指着松柏掩映的山路说。
敖金榜二人刚踏上石板路,突然雷声炸响。
二人顺石阶上爬,走到一株松树下,雨点砸下来。
“快将螺蛳放树洞中,到庙中躲雨!”敖金榜指着绿荫中露出的屋角喊。
炸雷暴雨将二人赶到破败的庙门口。二人正惊恐间,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人,从破门内走出来说:“二位快进来避雨吧,今天是阴历六月二十四,雷神节,这雷响得有点儿邪乎!”
进门,院内天井中立着一个用条石砌成的圆坛,正对着前殿。敖金榜正要抄近道从天井中跑过去,穿灰长衣的人喊:“快走这边庑廊,那里不能走!”
他们从庑廊刚到前殿门口,几声炸雷便在那石坛上炸响。敖金榜庆幸没从天井中石坛旁过,不然击中的肯定是自己。庆幸之余他们赶忙跑进大殿跪在雷神爷面前,连连祷告起来。
不多久,雷歇雨停,庙外青山苍翠欲滴。
灰衣人请他们参观雷神庙,并告诉敖金榜,自己是这儿唯一的庙祝,姓丛,称他丛先生即可。他们跟着丛先生从前殿走到中殿。那中殿年久失修即将倒塌。丛先生说:“此庙深隐大山深处,香客稀少,平日香火钱收不了几个,有心想修葺庙宇,重塑金身,无奈没钱!”
穿过中殿,是一个大的晒井,里面摆满了石头:碑文、墓碑、石雕、石刻,难以计数。后殿已经坍塌,但后殿前的院中,摆着一些怪模怪样的石头。
丛先生指着石头,念起了石经:“这块白色平整的石头,叫‘潜英石’,产自暗海,也就是今天的黑河。”
丛先生说着拉着敖金榜的手在石头上摸了一下说:“感觉怎样?”
“冰块一样凉!”敖金榜说。
“告诉你吧,你冬天来摸是热的!”
丛先生将敖金榜引到一块圆形光滑可照见人影的石头旁说:“此石为‘新台镜’石,那《诗经》上说:新台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蘧篨不鲜。译成白话是新台色彩亮光光,黄河水涨白茫茫,心想嫁个如意郎,碰上丑汉蛤蟆样。”
敖金榜笑弯了腰。
“你拿手掌到石头上轻轻摩沙一下试试。”
敖金榜弯腰伸手在石头上摩沙了一下,奇迹出现:石头上隐隐出现了一个美丽俊俏的仕女图像。敖金榜惊讶得张大了口,看着那仕女呈现,又慢慢地隐去,只剩下光滑如初的石头。
“奇异吧,我告诉你,如果是女人来摸,现出的是英俊的男人!什么时候请你的夫人来试试。”丛先生说。
临出门,丛先生引着敖金榜走下殿前的天井,刚走到那石坛面前,敖金榜突然停住脚步问:“先生,刚才进庙时,你制止我们从此坛经过,为什么现又领我从这石坛旁经过,有什么奥妙?”
丛先生一听,神情严肃地说:“此石坛建坛久远,久远到不知何朝何代所立。每次打雷,此坛必有响应,产生呵斥、喊杀之声。先人认为此坛乃代雷发语,故围坛修起雷神庙。后来晋梁时,有人将此坛上一块覆盖的大石头移走了,从此,喊杀之声没有了,但每次打雷,此坛仍易遭雷击,刚才你们进庙时,正是雷击之时,故不让你们从此坛经过,以免被雷击中。”
从那以后,敖金榜有空就往庙中跑,丛先生向他讲了什么胥徒国所献的鸡石,就有了宝鸡地名的由来的故事;什么昆仑山的五色石、山西的照石、衡山的鱼石、冀县的天鼓石、舜祠的“不醉不归石”、荆州的卧石、《周礼》所载的肺石;还有鞋石、磐石、受石、釜石……反正敖金榜有空就去念石经。
一次,“熬螺蛳”酒楼厨师不小心打泼了油,发生火灾。敖金榜救火时受了伤,差不多住了半年院才好。他伤病一好,就往雷公坳跑。
转过山嘴,他一下惊呆了:原先坍塌成石碓的山门,已修葺一新,山门横额上的字,用红漆涂刷一新。走到庙门前,更为惊讶:雷神庙上、中、下三殿已修缮一新,那雷公、电母的塑像,重刷了金漆!
丛先生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敖老板忙于发财,许久未登山门,真是稀客!”
“哪里,我倒八辈子大霉了!一把大火把酒店烧了个稀巴烂,亏了个底朝天不说,还差点儿把命搭进去,烧伤住了半年院才好。看来你倒是发财了!”敖老板说。
“财没发,隐居山林的人不言财。是一家生产男女两用化妆品公司的老板,来庙中看中了那块‘新台镜’石,出二百万买去。我不卖,叫他将雷神庙修复,就将他喜欢的石头送他……”
“二百万!”未等丛先生话音落地,敖老板惊得叫出声来,“我要有二百万,我的亏空就填满了!”敖金榜急需钱作鬼跳了。
“这算什么,我这里的石头,哪块不值几十百把万的!当然要是行家才出这个数。”
时值隆冬,丛先生留敖老板吃过午饭后,天下起了鹅毛大雪,敖老板住下。
敖老板和丛先生晚饭后围炉夜谈石经。谈到兴奋处,不料丛先生突然两眼一瞪、腿一伸,从椅子上歪倒下去,死了!敖老板后来对人说丛先生是卒中风死的。
敖金榜在第二天找到帮他收购螺蛳的山民,扒开庙后神仙小道旁一处积雪,将丛先生安葬在那里,然后雇下那几个山民看守庙中的石头。
过了半年,只有一个自称是丛先生的学生来找过丛先生,没见到丛先生,失望地走了,再没有人来找丛先生,也没什么香客来朝庙,敖金榜自然成了庙和石头的主人。
“熬螺蛳”酒楼生意清淡,因火灾亏下的欠款一时半会儿偿还不了。敖金榜正着急时,邵倩珠一天引来一个财神,没料想一下解了敖金榜的困。
邵倩珠带来的人是个日本商人,叫渡边一郎,也是个念石头经的主。那天招待他吃完螺蛳后,他提出看看石头。敖金榜将他带进庙中,渡边见到这么多的石头,高兴得大喊大叫。敖金榜将一块《夫子学堂碑颂》的石碑和那块冬暖夏凉的“潜英石”以二百五十万的价格卖给了渡边一郎。
敖金榜狠捞了一桶,偿还了所欠债务,还落了不少到口袋,他尝到了石头的甜头,从此走上了这条路。
编辑: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