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时宝听杨柳花绘色讲完敖老板的“石头经”之后,对杨柳花说:“看来你跟着敖老板学了不少石头经。你除了跟他念石头经还干点其他的事吗?”时宝对这个浑身散发雌性荷尔蒙的妖艳女人,似乎有了兴趣。
“我吗?告诉你,除了陪敖老板玩石头,管‘熬螺蛳’大堂业务,最主要的工作,是帮他摆平生意道上难以摆平的事!”杨柳花扬了扬头,突然色眼迷蒙地看着时宝说。
“啊,你居然还有这等本事!说来我听听,让我见识见识。”
杨柳花眼中放出异样的光芒说:“人奔波闯荡,玩命拼搏,无非追着两个字跑。这两个字就是‘财’‘色’,敖总的票子摆不平,我的‘色’就出马!”
“几块石头,愿者成交,不愿者解约,还有什么摆不平的?”时宝想进一步探个中奥妙。
“你别看那石头,有的敖总见到有利可图,对方又不愿出手;有的想推出去,对方又不愿买。这其中卖和买的奥秘就多了。比方说今天要摆平的是你!”她说完,张臂搂住了还属于青涩木瓜型男人的时宝。
时宝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猛然被一个软乎乎的肉团裹住,血一下往上涌,脸涨得通红,一把推开杨柳花说:“杨大姐,我可没有什么要摆平的石头,就不劳你出马了!”
杨柳花不甘心,又张开手搂抱过来。时宝倒退几步,被一块石头绊倒,他爬起来往后一看,突然大叫一声:“别闹了!”
时宝来不及拍打自己身上的泥土,便弯下腰,仔细看了看那绊倒自己的石头:这不是磐石驿内雷语亭中的荸荠石吗,怎么到了这庙中?
“你们这坨石头哪儿买的?”时宝问。
“怎么你也对石头感兴趣了?是脏猴钱照拿来的,说打雷时会代雷神发话。敖总让人打雷时放到雨中,后来又接上电泼水,折腾半天,屁都没放出一个。那脏猴要五万,后来敖总给了他五千完事。让他搬来放回这雷神庙中,想沾沾雷神的灵气,看能不能说出雷神话来!”
时宝正惊喜找到荸荠石时,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便打住了话头。
穿过后殿,后面靠山还有一排平房。那杨柳花带着张时宝径直走进最北的一间。一进门,时宝劈面就见到“熬螺蛳”当面而坐。
时宝奇怪地问:“敖总,我们分手时,你不是还在大酒店内吗,怎么跑到我们前面来了?”
“他们几个是抄后山神仙小道来的!”杨柳花说。
“看了石头,长了见识吧!”敖老板笑着说。
“敖总,我有一些事不明白,这些石头有些是文物古董,我听说文物是不能贩卖的,这些能拿去贩卖吗?”时宝问。
“熬螺蛳”岔开话题:“你不是住石老头的磐石驿吗?只要你在他家中找到那块打雷时能讲雷语的石头,搬出来给我,或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就行了。还有,我早听说石老头手中有很多奇石,你能一一摸清告诉我就行!”
十八
早上,时宝刚踏入办公室,杜队和朱铁模便接踵而入。
“我们为一个刑事案件来调查情况,顺便来问问你这里有什么新动静。”两位警官人一坐下便说。
“你们来得正好,真有新情况,我昨天被他们拉到雷公坳去了。”
“雷公坳?”朱铁模有些奇怪,“谁拉去的?快说说!”
“那‘熬螺蛳’的老板敖金榜,让我跟他做石头生意,其实是让我帮他到磐石驿寻找什么会说雷语的石头和其他怪石、异石……”时宝将敖老板用茅台酒招待、拉他入伙,指使杨柳花拉他到雷公坳、雷神庙,见到了各种石刻碑文、石雕、古老的石头建筑构件、怪石、异石等情况作了汇报。
“怪不得有些被盗的石头找不到了,原来被藏到了偏僻的雷神庙中。看来,我们有必要去祭拜一下雷神大人了,顺便问问他为什么窝藏赃物。”朱铁模笑着说。
杜队长没笑,沉思了一会儿问:“你再说说那庙里的丛先生是怎么死的?人埋在哪儿?”
“杨柳花说,几年前,敖老板酒店发生火灾,敖老板被烧伤,住了半年院才好。那年冬天出院后,他又上山找丛先生聊石头经。天下大雪,敖老板在雷神庙中住了下来。据杨柳花说,敖老板和丛先生聊到兴奋处,丛先生突然倒地,中风死了。当时,庙中只有敖老板和丛先生,没有第三人在场。直到第二天雪停了,敖老板才找到那个帮他挑螺蛳肉的山民帮忙,在庙后的神仙小道旁,扒开积雪,挖了一个坑,草草安葬了丛先生的尸体。”
朱警官听完,旋即拿出手机:“李宝德警官,我是刑侦的朱铁模,麻烦你查查两年前‘熬螺蛳’酒店发生火灾的时间。”
“我记得,是七月十二号!”李宝德回电话。
杜鹃想起了两年前十二月接到的一个案子:
冬至日那天,家家正在吃冬至汤丸,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却踏上了铺满积雪的山道,往雷神庙走去。老人姓东郭。他是循古礼,在冬至日去拜望自己的恩师丛先生。丛先生不仅是他的老师,而且曾在“文化大革命”时救过他的命,所以,每年的冬至日,他都拿着酒、肉上山来陪丛先生围炉夜话一晚。
东郭老人好不容易爬到庙前,伸手去推漆刷一新的庙门,门纹丝不动。
“丛先生请开门,我是东郭楠!”
大山传来东郭的回声。
他有几分失落,围着雷神庙转了一圈,在后面攀着围墙边的一株松树枝进了庙。从后门走过时,他发现摆在后门边的那块《夫子学堂碑颂》和那块冬暖夏凉的“潜英石”不见了,留下两个不深不浅的坑印。
正疑惑间,后门忽地一下打开,两个凶神恶煞的青年人站在面前:“哪儿来的蟊贼?敢到庙里来偷老子的东西!”
“这里的庙祝是丛先生,怎么变成了你的东西?”东郭疑惑地问。
“丛先生?那丛老头吧,死了!葬在后面的神仙小道旁,你去吧!”说完,将东郭赶出了庙。
东郭至后山找到了新土垒起的丛先生的坟,将酒洒在地上,肉放到了坟头,祭奠一番,在寒风中走下了山。
回来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先生平时精神饱满,身体健康,且常年练武,怎么突然死了呢?于是东郭走进了派出所。
后来,派出所去调查,那几个青年是“熬螺蛳”的老板请来守庙的。问“熬螺蛳”老板,说丛先生是中风死去的。旁边没有第三者,丛先生也没有其他亲人,此事就放下了。当时杜鹃还是副队长。此次,时宝在反映情况时,触碰到这件事,她心中对敖金榜的怀疑再次产生。
“时宝,你刚才讲雷神庙的石头,说到磐石驿中会说雷语的石头,你见过那块石头吗?”朱铁模问。
“我那天在磐石驿门口躲雨,雷声一响,隔着门听到磐石驿院内有刀枪剑戟的撞击和喊杀的声音,还有人的呵斥、叫骂声,因隔着大门,院内究竟是哪块石头发出的,没看到。”时宝说。
“兄弟,你很可能不止侦破了一件关于石头的盗窃案,还可能侦破了一个自然之谜的案件!”
“啊,我记起来了,朱警司,你说到盗窃,我还真的在雷神庙破了两件积案呢!前几天,磐石驿中的一坨荸荠石被盗走了,昨天在庙中,被那姓杨的婆娘弄得摔了一跤,没料想,一屁股墩下去,正跌倒在那荸荠石上。我问那石头哪儿来的,杨柳花无意间告诉我,那荸荠石是上次同我一起被关在拘留所八号号子中外号叫脏猴的钱照,从磐石驿盗出,以五千元的价格卖给敖金榜的,这算是破了一个案吧?”时宝笑着说。
“那还有一个案件呢?”杜鹃笑着问。
“我们张氏祠堂,有块元至顺年间留下的堂匾,上书‘绪衍洪都’几个金色的大字(实际上是阳刻上的金水漆)。听我爷爷讲,‘文化大革命’时,被人偷走了,没料想,我在雷神庙见到了这块匾。你们说,我是不是又破了个陈年旧案?”时宝有些得意地说。
“你知道是谁偷的?”朱铁模问。
“‘文化大革命’时我还没出生,你们最好去问我爷爷!”
杜、朱二人听着笑了起来。
“那只能算破了半个案!”杜队长打趣地笑着说。
“看来,我们必须去雷神庙一趟!”朱铁模说。
“前面上山的路看似有人看守,进前殿也似埋伏着人,有一个看上去像‘烧蚌壳’店内的混混。”时宝说。
“你不是说后山有条神仙小道吗?”杜队长说。
“对,那杨柳花多次提到后山小道的事,可我没走过。”时宝说。
“看来要行动,还要先搞清后山神仙小道!”朱铁模说。
“听杨柳花说,那钱照上山送荸荠石就是从神仙小道走的,路近而且方便。”时宝说。
“情况基本清楚了,但抓捕最好人赃俱获,以绝后患。我们这样办吧……”杜队长说出了破案的两个妙法:引蛇出洞、虎穴追踪。
十九
大清早街上行人不多,蓬头垢面的脏猴钱照垂头丧气地从畔湖居旁的小巷转了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上下几个口袋,全瘪瘪的:“前几天才从‘熬螺蛳’手上拿来五千元,昨晚怎么输得一个毫子也没有了?”正丧气间,突然巷子口一个人影晃现:“咦,这不是那一拳打死个人的小子吗?听说他在一个工程公司上班,又住进了磐石驿,大清早的怎么在这里充游神晃荡呢?”脏猴心里在嘀咕,双脚却像安了弹簧似的几步弹到了那人面前,发出有如溺水呼人救命的声音:“哎呀,好兄弟,怎么在这儿遇上了你!”
张时宝蓦然惊住:面前一张脏兮兮的猴脸!
“您是?”时宝似不认识。
“贵人忘事了?我是你的室友钱照!拘留所……八号……二铺——”
“啊,记起来了,你是狱友钱照!”时宝为纠正他说的“室友”特地把“狱”念得有点儿重。
时宝在雷神庙从杨柳花口中知道了钱照偷盗荸荠石的事。对,这家伙与“熬螺蛳”、杨柳花他们是一伙的,我正好可借助他实行杜队长的妙计!
“哎呀,真是钱大哥!有几天没见面了,我还真有点儿想你呢!你在哪儿发财?走,我请你吃早茶!”
这钱照昨晚在小巷深处的棋牌室内输得差点儿连裤子都脱下押上,一大早的,饿得心里正慌,这当口有人请吃早茶,便将客气话免了说:“那正好,我正想和兄弟叙叙旧情!”
二人就近走进畔湖居,挑个僻静座头坐下,几盘点心刚端上桌,脏猴筷子都来不及抓起,伸出脏黑的五指,叉了个包子就往嘴里塞。
时宝从容地喝着甜酒,望着钱照猴急的样子,笑了。
钱照自顾自狼吞虎咽了一阵,似乎肚子中有了点儿底,才抬起头,看到时宝舀甜酒的汤匙停在嘴边不往嘴里塞,正盯住自己在微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拉开了话头:“兄弟,你看我只顾自己填肚子,忘了问你现在在哪儿发财了。听说你在一个建筑公司干?”
时宝笑笑喝下甜酒说:“我还能上哪儿去干,为别人卖力打工呗。这不,来了两个日本商人,找上我们卢总,要搞什么仿古旅游项目,合同签下了,让我去找些建门楼、亭廊、望台用的石阙、牌坊、碑石和有古旧印记的石料,我正寻找呢!”
“找古旧石头?你遇到我算是上茅厕撞倒了财神菩萨掉肥水里了,告诉你吧,我知道哪儿有,只要那日本人愿出钱!”
“哪儿有?”时宝心急地问。
“你别管哪儿有,明天早上我交货就是,你准备五万元钱等我!”
二十
“熬螺蛳”酒楼中午挺热闹的,老板敖金榜手有点儿痒痒的,下厨亲自熬了两锅汤后,让徒弟接过勺子,自己换了衣服,准备去全店各岗位查看一下,突然杨柳花拉着张时宝来到办公室。
“嘴馋了想来吃螺蛳肉?”敖老板笑着打了招呼。
杨柳花满脸堆笑说:“敖总,张时宝有好消息告诉你!”
敖老板一听这话,他猜张时宝可能同意下水了,果然时宝颇为神秘地递过一张纸,是一份合同!
敖老板用眼扫了一下合同内容,是与卢力的工程公司签订的关于修建南湖沿湖几个仿古迹旅游景点工程项目的合同。
“我以为你带来了磐石驿里石头的好消息,原来是你们公司和日本旅游项目开发商的合同,跟我买卖石头有什么关系?”敖老板有些失望地将纸递回时宝手中。
“敖总,你就没看出合同中跟你的生意门道来?”时宝问。
敖金榜递纸的手收了回去,又看了一遍,笑着说:“小子,你是告诉我,他们修仿古景点,会到我这里来收购古碑、石阙、石门、石墩……”敖老板恍然大悟。
“敖总,你不是在动员我入伙吗?这不,我给您介绍生意来了!”时宝得意地说。
“他们需要什么样的石头,那日本佬愿意出价吗?”敖金榜问。
“你别声张,我瞒着卢总让那日本人到你这儿来,你带他上山去看、去选,然后谈价钱,不就成了!”时宝说。
“看来,你小子还有生意头脑,不是死读书的呆子,就这样办!如果事成,你准备袋子装钞票吧!”
敖金榜做生意喜欢吃独食,不愿别人插手,一听瞒过卢力,便举双手赞成。
“我去找那日本人的女翻译,如有意让他直接给你打电话。”时宝说完,下楼走了。
吃过午饭,“熬螺蛳”睡下一会儿,电话响了:“奥塞恩塞衣,靠恩尼七哇!(敖先生,你好!)”
“你是谁呀?放的洋屁我听不懂!”敖金榜最讨厌别人打扰他的瞌睡。他正要挂断电话,那头换了个敖金榜乐意听的女士声音:“敖总,你好,刚才是我们株式会社总裁伊藤先生向您问好。”
“哎呀呀,我真是该死,忘了张时宝那小子说的事,不知是日本朋友,我打脸赔罪,赔罪!”说着敖金榜对着电话,将自己肥肥的屁股拍得震天作响。
“我们是大日本东京都伊藤文化旅游株式会社来贵市旅游景点投资项目开发的,听张先生说您手上有不少古代的石碑、石匾、石鼓等出售,我们想来看看。我是伊藤先生的翻译兼全权助手。如不介意,我们马上过来!”
不一会儿,花枝招展的杨柳花引着光鲜靓丽的一男一女进来:那男的约莫六十多岁,那女的四十岁左右,都挺洋气的!
敖金榜知道张时宝为避眼,让杨柳花去湖边的解放碑下接的这二人,他自己溜开了。
“靠恩尼七哇!(你好!)”那男人进门,鞠躬,挺有礼貌的。
其实,敖老板早跟日本人打过一次交道,他曾将《夫子学堂碑颂》和“潜英石”卖给了日本人。于是,为显得洋派大度,把先前从日本人那儿接的洋屁也放了出来:“靠恩尼七哇(你好),哈机迈吗西太,到乌遭腰捞西枯(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其实,如果再往下说,敖老板便没词了,幸好那女翻译顶过来了:“敖先生,我们是来看看石头的,你先带我们到放石头的地方看看石头,再根据石头议定价格来谈生意!”
“看石头?这么急!”那敖金榜似起了疑心。
“敖老板认为什么时候合适?那还是听敖老板的安排吧!”那女翻译见敖金榜的神气,连忙改变口气说。
“这样吧,今天在我这里吃晚餐,尝尝南宋时传下来的‘熬螺蛳’,也不枉伊藤先生来中国一趟,明天早上赶早去看石头!”
那翻译转头对伊藤只吐了一个词:“阿西他(明天)?”
伊藤停了一下说:“意衣歹斯摇(可以,行)!”
二十一
晚饭时,钱照在一个相好的寡妇家喝了点酒,因晚上要去谋财,他不敢喝多,还特意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找了个又大又结实的编织袋,将一套绳钩放在里面,提起袋子趁黑溜出了门。一出城,他向东山坳奔去。
准备踏上登山的路时,他突然在一棵大樟树下转了个弯,直奔后山。
山后有一条野鸡小道,当他提脚往小道上踏出一步时,似乎觉得后面有异响。他猛地蹲下,回头看了看,朦胧的月光下,除黑魆魆的山峦,什么影子也没有。
“妈的,自己吓自己!”他骂了句便起身朝山上走去。摸到雷神庙后门时,他看了下偏西的月亮,约莫凌晨四点了。他不敢怠慢,将绳钩拿出,搭在后墙上,轻巧地翻了进去,穿堂入室。室内黑乎乎的,他来到放荸荠石的地方,蹲地下一摸:还在!他一阵欣喜,扯开编织袋往地上一放,蹲身搬起石头往袋子中放,然后去摸袋子。怎么除了石头便是光光的冰凉的地板?他心中一惊,知道遇到截和对手了,正要站起身来,一双粗大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双肩——“别动,识相点!”电筒射着他,是牛头和林二,今晚是他们在巡逻,刚才躲大柱子后趁黑在钱照身后抽走了编织袋。
“大家都是道上兄弟,何必如此认真?”钱照求饶。
“我们不认真,敖老板没钱给我们!”二人不由分说,将钱照捆绑在一根柱头上,钱照也不叫喊。他知道,叫喊也没用,这荒山野岭的,鬼都不愿来!
慢慢天亮了,钱照被捆绑在柱子上,耷拉着一个猴头,听着晒井对面厨房中锅盘碗响,然后是带有辛辣味的香气飘来。
“兄弟们放我下来,赏我一碗面吃吧!”
他叫喊了半天,无人响应,正准备将求饶换成破口大骂时,外面有启动庙门的响声,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先是说话声在前殿,隐隐约约地,不久进了中殿,声音听得清楚了,似乎还夹杂着日本人说话的声音。
钱照抬起头,一行人往后殿走来,他们沿着围廊转,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看,轻的、薄的,翻过来看,那说日语的人看得特仔细,那女翻译就用中文跟敖老板说,边走边讨论价格。
那日本老头指着一块窄长碑石敲了敲问:“乌恩,伊库拉兑斯卡(多少钱)?”
那女翻译问了一下敖金榜,他伸手指比画了一下,那女翻译便对那老头说:“尼吗恩勾(二万零五)。”
那翻译转头,突然看到廊角柱子上被绑着的钱照,她正要问是怎么回事,突然钱照扬起头来,破口大骂:“‘熬螺蛳’,你个蚌壳日的!你那偷鸡摸狗的破事我都知道,我们都是道上的兄弟,你对我这么狠,不怕我到公安局去揭你的底?”
敖金榜正要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旁边厢房门开了,牛头从内跳出,甩手一掌,打在钱照的嘴上,他正要给第二下,突然从中殿冲进来一个人,对着敖金榜大喊:“快,公安局来了很多警察,正朝山门奔来!”
敖金榜一听,对牛头喊:“你们将这憨货拉到后面去吧,上神仙小道!”转身没事似的对女翻译说:“我们去后面厢房谈生意吧!”说着自己朝往后的走廊走去。
“敖老板,我看不必了吧,这是后殿,你再没退路了!”是那个日本老板,居然用南湖市的土话在打招呼。
敖金榜一惊,似明白了什么,朝后门跑去,刚好与才出去又回来的牛头、林二撞了个满怀。
“不好,后面神仙小道上也来了警察!”
原来,这翻译和日本商人是杜警官和一位退休的警察扮的,这位警察原来是市局的日语翻译。那神仙小道上的警察是侦查员,早就盯住了钱照的行踪,跟踪其而来的,收购石头、石碑、石阙,都是杜队长、朱铁模设的局,只是少不了张时宝和卢力的配合而已。
二十二
俗话说,早立秋冷飕飕,晚立秋热死牛。今年立秋晚,昨夜时宝就热得像水牛一样,只想窜进哪个水潭中打个滚,糊上一身稀泥。天刚亮他便被热醒了,似乎听到门楼外有响动,起来摸开门闩机关,闩刚抽开,一个人就猛推门,差点儿将时宝撞倒,带着热浪冲了进来。
“小雅,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火气冲天的小雅吝啬到“嗯”一声都不发出,直朝时宝的住房奔去。时宝还没醒过神来,小雅就抱着时宝的小被包冲了出去,将那胡乱卷起的小被包往门外台阶上一扔,大吼一声:“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小雅,你这火从哪儿发,我什么地方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吗?”时宝蒙了。
“什么事你自己清楚!那天你同那骚女人干什么去了?”小雅火气冲冲地点出了爆炸的原委。
“小雅,大清早发什么火,有话好好说清楚!”姥爷到了门口。
“姥爷,是这样的,我受市公安局刑侦……”时宝突然想起杜、朱两位警官要求保密的话,舌头便一下往回打了转。
“啊,你是公安局派来做拆迁工作的?”石姥爷突然觉得被眼前的小伙子骗了,气得使劲儿朝门外挥手。
时宝无法说清,只好卷起小包袱,走下台阶,往工地走去。
天气闷热,时宝郁闷地走在路上,突然手机响了,是坤德地产的吴总打来的:“张助理,我是吴坤德,你帮我们向磐石驿那老顽固做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我正尽力,需要时间……”时宝不知怎么回答,顿了一下。
“你告诉那老头,识时务一点,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
时宝听了,正要说明什么,对方将电话挂了。
走进办公室,迎面碰上了卢力:“你将个小包袱搬到办公室干什么?”卢力奇怪地问。
“天热,磐石驿没电,晚上睡不好。”时宝说。
“那也是,晚上你可以开空调,睡我办公桌上!”卢力正说着电话响了,声音很大:“卢经理,我们坤德工资也给你们算清了,可你们承诺的做石老头的工作一直没兑现。这样吧,你今天从施工队派两台推土机,我们准备拆那磐石驿了!”
“今天拆?!”卢力惊奇。
“对,就今天!”对方硬气。
时宝一听,丢下被包,往外跑去。
时宝冲上磐石驿台阶,拍动门环。门开了,是小雅还没走:“你又来干什么?滚……”
“快,坤德那帮人马上要开推土机来强拆磐石驿了,快叫姥爷做好准备!”时宝急切地告诉了小雅。
“滚,你又想来骗我们!”小雅正要推时宝,姥爷出现在身后。
“慢着,你听谁说的?他们什么时候来?”姥爷问。
“刚才在办公室,坤德的老板打电话给卢总说的,还让他从工程公司调两台推土机!”时宝说。
“好,我看他敢来拆,搭上我这条老命,我也让他拆不了!”说着拉着小雅转身往内走了。
时宝愣在门口,突然想起该干点什么,跑到照墙外的大驿字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往开发区方向奔去。刚走到半路,听见远处隆隆声响,是几台推土机往这边来了。
时宝看了一下,突然转身回头就往磐石驿跑。他跑到照墙前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照墙下站着一个古代的武士,金色的头盔,鱼鳞铁甲战袍,手执一杆春秋大刀,旁边站一个扎红色头巾,身披锁子甲,腰扎红丝绸带,手执一杆红缨枪的女侠。原来是石姥爷爷孙俩!
二十三
吴坤德从车上下来,往磐石驿走去。他想先礼后兵,最后做一下那石老头的工作。刚走到照壁前,就被一声断喝吓住:
“你要往哪里去?!”
吴坤德抬头,一下怔住:
照墙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位古代武士,手执大刀和红缨枪,交叉横放于吴坤德面前,对他怒目而视,吴坤德身后不远处,几辆推土机正吼叫着奔来。
推土机的响声让吴坤德一下醒过神来,底气也嗖地一下冲上来:“石老头,你要明白事理,顾全大局,为了新城市建设,造福子孙……”
吴坤德想好的道理还没完全讲清,就被石姥爷打断:“收起你那套吧!我告诉你,我们石家打清朝至今,便是这磐石驿的驿丞。土改时,工作队看在我家世代为驿丞,守护磐石驿有功的分儿上,将磐石驿分给了我家,让我们世代保护这驿站!”石姥爷说完将那青龙刀转风车般抡了一转,刀刮起的风,将吴坤德逼退了两步!
吴坤德退到自己的小车边,一挥手,几台推土机横下大路,冲过水洼,朝照墙冲来,眼看就要冲倒石姥爷了。
“快,要出人命了!”张时宝喊叫一声,火急地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朝推土机挥去,正砸中推土机驾驶室玻璃,推土机停下来了。
正在此时,警笛声响起,李宝德接到时宝的电话赶过来了。
不料,另一辆推土机乘人们眼光转向奔来的警车时,倒退了一下,对着照墙猛推过来。
突然,一个人未等警车完全刹住,便从车上跳下,冲上来扑倒在那倒下的照墙砖堆上。你知道这个勇士是谁吗?原来是那文化局的周木蛟!他看那墙被推倒,急了,便冲过来,又见那推倒的墙砖内露出了一块石板,他便不顾一切扑了上去,不让推土机碾墙砖。推土机停下来了。
周木蛟老人站了起来,旁若无人地从身上掏出一张盖有红色大印的纸,是省政府关于认定和保护磐石驿这个有形物质文化遗产的批文。
站在不远处的吴坤德,听到周木蛟念了批文的开头,便耷拉着脑袋钻进小车,走了!
时宝拎来一桶水,帮周木蛟将砌砖内的一块石碑清洗干净,阴刻的文字显现出来。周木蛟弯下腰看碑上的文字,边看边大声念起来(碑文无标点,他边念边断句):
磐石驿记
萧子曰:夫丹石可磨,而不可夺其坚色;兰桂可折,而不可掩其芳贞。磐石出东山,灵传德昭,精秉坤母。大同元年,移跸马驿,虽地迁境变,乃固守德昭之灵,星移斗转,不改坤母之精。当风伯引雨,圣母闪电,即发雷神之音,传德昭之语,警喻驿亭往来信使,寄往绌陟除。拜之官,上必遵天王大法,下务循人伦至德;恪守正道,坚如磐石。苟有违法背德,徇私贪赃,当遭雷谴。康熙元年,马驿重修,更马驿为磐石驿,为“磐石”刻石铭文以记之,以诒厥孙谋。康熙元年亥月
新磐石驿吏石德刻记
周木蛟念完,抬头扫了大家一眼,没有掌声,没有兴奋喝彩,只有一头雾水的脸。
周木蛟突然一笑:“我知道了,得翻译一下。碑文上说,这个磐石驿原名叫作马驿,南北朝梁武帝大同年间,将原在东山的雷公坳雷神,又叫德昭显王的庙内一块磐石,搬迁到马驿。磐石由于依附雷神,吸取了他的灵气和天地精华,虽然环境变迁、岁月流逝,但依然能借助风伯雨师来传达雷神语言,借此告诫驿站暂住往来的官吏信使,必须遵守天地王法道德,像磐石一样坚守。如果违反王法道德,必将遭到雷的谴责和惩罚。康熙元年,驿站重修,改马驿为磐石驿,刻下石碑铭文,留给子孙思考。”
周木蛟口译完,时宝着急地问姥爷:“那磐石呢,我们怎么没见到过?”
“你们随我来吧!”身穿战袍的姥爷突然大手一挥,带着一群人来到磐石驿的雷语亭内,指着亭内的地板说:“这就是那块磐石!”
人们纷纷蹲下来看那块有着一圈一圈纹理的地板石。
周木蛟干脆跪在地上,扶了扶眼镜,认真仔细地摸起那纹理来。
石头呈暗红色,有一圈一圈的清晰纹理,类似老式留声机唱片上的波纹;地板石上八根类似伞骨般的石柱,撑着亭顶,亭顶正中一根圆石柱悬垂下来,悬柱下面约有一尺高的空当,下面有一个圆形浅窝。
“此地似还有石头或木头的物件顶住或支撑这根悬柱的,那物件呢?”周木蛟指着那地板上的浅窝问。
“被小偷偷走了!”姥爷说。
“别难过,我已经找到了!”时宝说。
“在什么地方?”周木蛟急切地问。
“在这里!”亭外有人大声回答。
是杜队长、朱铁模押着脏猴进来了。脏猴肩上扛着一个沉重的编织袋。
编织袋打开,取出荸荠石,放回那悬柱下的石板浅窝中,荸荠石的芽尖正对着悬柱。
周木蛟仔细揣摩、观察了好一会儿,又跑到亭外对着东方观察了好一阵,然后对站在亭边上的人说:“你们看整个雷语亭像什么?像留声机!这是祖先和大自然穿越时空历史给我们的留声机!东方雷公坳的雷神发声,东风雷电传到这里,磐石相应,传达雷的语言!”
“怪不得叫‘雷语亭’而不叫‘雷雨亭!’”时宝笑着对小雅悄声说。
二十四
早上上班后,拉料回头的空车,将时宝带到公安局。他将写好的钱照和敖金榜等人盗窃贩卖古建筑类文物的侦查材料,送到朱铁模手上时,顺便问了一句:“这钱照、敖金榜他们人证物证俱在,恐怕少不了几年牢坐,有一壶喝的了。”
朱铁模微笑着说:“国法如炉,犯法就要进炉重新改造。只是那敖老板牵涉丛先生死亡的刑事案件,现正在侦破审讯中,暂时还不能下结论。”
时宝问杜队长:“我可以凯旋了吧?”
杜鹃队长哈哈大笑:“回来没问题,只是卢小雅那里你如何交代?好像那姑娘爱上你了。”
“我去给她做个全面说明。”
“去吧,我已经揭了你的底。”
时宝走到“熬螺蛳”大酒楼,进门的大屏风上的螺蛳画换成了一篇毛笔写的文章,标题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美食《熬螺蛳》简介”。
什么时候这“熬螺蛳”熬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时宝好奇,仔细看那文章:
据南宋朝钱塘人吴自牧《梦粱录》中“酒肆”篇载,南宋杭州武林园中瓦子前有专卖小吃名食的“熬螺蛳”,一直流传至今。其起源本为赵宋皇室大内,殿中省六尚局御厨,创制熬螺秘方,其皇家风味,世人食之难忘,自宋流传至今,风靡天下!近有不法之徒,借连锁之名,擅挂“熬螺蛳”招牌,吹嘘执掌秘籍,实则自造配方,败坏传统美食招牌。为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美食,经工商监理出面,收回原敖氏之“熬螺蛳”酒楼,重派嫡传大师,携古秘方,重开酒楼,以发扬光大“熬螺蛳”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美食!
“啊,原来那敖金榜借自己的敖姓谐音,挂‘熬螺蛳’招牌,生产的是伪劣产品!今天我要尝尝货真价实的‘熬螺蛳’!”时宝笑着上了楼。
小雅已在小包厢等候多时。“你是个骗子。”闹了一场误会,小雅的笑容有几分歉疚,语言却又故意激烈,“一个警察在我面前卖萌,装了这么久的学生,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你坏你坏。”小雅举起粉锤拍打着时宝。
时宝很感动,把小雅搂在怀里。
“小雅,那天你身着古代红装,一派古代侠女装扮,好漂亮!”时宝用赞美打破尴尬。
“姥爷非让我穿上不可,他说可以驱邪除恶!”小雅说。
“对,是可以驱邪除恶!磐石驿里的宝贝真多。”
“这些衣服盔甲,是清朝时,一个将军从伊犁平叛抗俄回来,住在驿站。姥爷的爷爷的爷爷是驿吏,见那将军是一位杀敌英雄,十分敬仰,尽力侍候。那将军临走时,将一箱衣甲送给了老爷子。老爷子传下来磐石驿的第一件事是每年晒衣甲,用香草熏衣甲,并用细辛防虫腐,所以保管得很好!”
一个干净利索、身手快捷的小伙子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熬螺蛳”,小雅举起了酒杯。
编辑: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