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浮尸
腊八节将至,灰白色的天空上,流云缓缓,沅水河畔,寒鸦在碧绿的水中嬉戏,偶尔有一两片枯黄的叶子被冷风拽落,轻轻地吻了一口涟漪,然后不声不响地沉入了水底,惊起前来觅食的白鹭慌乱扑翅。
数九寒冬之际,竟然一夜间开出了一枝只见花却不见叶的“曼陀罗华”来。细长如黛的青丝在水中宛如一根根柔韧的水草,随波荡漾之际似乎在呼唤着什么。皓如月色的冰肌退去了原有的生机,显得苍白而僵硬。寒风踏着沅水的浪花而来,每一步都充满了怨恨,突然间她加快了步伐,愤恨地抽了晨练的人一记耳光,吓得失魂落魄的路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水上派出所报了警。
“警察……警察……警察……”晨练的小伙子像一条被电击中的泥鳅那般,一路滑进了水上派出所。
“你怎么了?”所长老文将他扶起,没想到那个小伙子竟然像是得了软骨症似的,又瘫坐在地上。老文扶了他好几次都没能让他站好,只得一把揪起他的衣服,将他“提”进了值班室。
“那……那个……”
“来,先喝口热水,慢慢说。”民警“超哥”递上一杯热茶,安抚道。
小伙子神情有些呆滞,额发早已被冷汗浸湿,民警触碰他时,他有些害怕,本能地想要躲开。水上派出所大都是些经验丰富的老警,见他这副样子,心中隐隐约约发觉附近出了大事,不出意外,应该是出了人命案。
民警老李的眼睛从警多年以后高度近视了,他侧耳倾听小伙子的呼吸声由急促变为死寂,心中早已明白,这是被吓到了。于是,老李摸了摸鼻梁上的眼镜,眼前还是花花白白的一片模糊,便用手在桌面上摸索。机智的“超哥”拿起保温杯递给他,老李呷了一口茶说:“你是撞见杀人了,还是遇到尸体了?”
小伙子寻着声音,机械地抬起头来,眼眶里黯然失色,看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很衰,与他这一身运动装备十分不搭。
“年轻人,不要怕!”老文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小伙子猛地咽了几口口水说,“尸体……”他惶恐地望着值班室里的民警,“水面上……水面上……飘着……飘着一具……一具尸体……”
民警们不约而同地双眉紧蹙,齐声问道:“在哪个水域段?”
“在……在客运码头!”
“超哥”一边安慰小伙子,一边给小伙子的家人打电话。另一边,文所正在发动警车,另外两名老警迅速上车赶往客运码头。
早晨6时15分,沅水大桥上的霓虹灯熄灭了,街边的早餐店里炊烟袅袅。疾驰而过的警灯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反光镜里倒映着老文那张沉闷而焦虑的面容,像极了岸边被寒风扒光叶子的银杏树。老文把警车停靠在岸边,一溜儿小跑地来到码头边,趸船上的住户还没有醒来,他独自上前查看情况。
风,见到有人来了,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集聚了一股浑厚的力量,像一条抓不着,也看不见的鞭子,凶猛地抽打着寒冷刺骨的沅江,一层层剥开水面,涟漪翻成了波浪,前仆后继的浪花带着腥臭味儿闷头往岸上冲。江水缠绕着了无生趣的青丝,青丝却想要寻找自己的自由。只是,没承想,越是想要挣脱,却越是被缠绕得更紧。
“唐局,我是水上所老文,我们刚刚接到群众报警,说客运码头有具浮尸。现在,我就在现场。”老文站在岸边,正通过电话向局领导汇报现场情况。
“嗯,保护好现场,我现在就派刑侦过来。”
老文交代趸船上的渔民不要摆弄船只,暂时不要下船,在周围设置了警戒线,并安排民警将前来围观看热闹的群众劝离。偶尔有几个不怕事大的人,拿出手机准备拍照。
“老乡,请给死者留下最后的体面,别拍了。”民警走上前去制止拍照,穿黑色棉衣的大哥还好说话,听从劝解便悻悻离去。
“大家快来看啊,河边又杀人咯!”一名中年妇女一边录像,一边解说,引起了民警的注意。
“大姐,您这说得不对啊!”
“怎么不对!”中年妇女盯着手机屏幕,懒得抬起头来看是谁在跟她叫板。
“什么叫又啊?”民警面若苦瓜,嘴里更像是嚼了莲子不去芯那般难受。
“这……十年前,河边不是死过人了吗!”她猛地一抬头,气鼓鼓地瞪大着眼睛。
“不是,大姐,您这表述不对,发出去会引起大家的恐慌。”还没等民警把话说完,她就连珠炮般轰炸起来了。
“哎,我又没有捏造事实。这就是有人被杀了,我怎么发不得了!”中年妇女走近后,推了一把民警。
正在这时,不远处四辆警车齐刷刷地停靠在光秃秃的银杏树下,刑侦大队大队长沅水一鹰率领刑侦的小伙子们疾步走了进来。刚才那番强词夺理的对话,被沅水一鹰听到了,他径直走过去。
“巡特警来两个人,请这位大姐退出警戒线。”
“哎,你凭什么要我出去啊!”
“就凭你妨害公务。”虽说,沅水一鹰鬓如刀削,眉眼如剑,但整体气质是那种温文尔雅的感觉。这一次,他见到手底下的“兵”被人欺负了,强压着一肚子的怒火,每个字都是从牙齿缝里钻出来的,倒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快来看啊,警察打人啦……”中年妇女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她居然像个被掀翻的乌龟那般,赖在地上撒泼,还不忘记要抹黑民警来解一解心头那股“被冒犯”的闷气。
“大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还好意思阻挠警察办案,凶手不会就是你吧!”
“别丢人了,走吧。”
周围的群众见状,纷纷指责中年妇女。巡特警队员有了片刻的迟疑,沅水一鹰当即下达命令:“再闹,就拘。”简短精辟,刚毅果敢,大家都被他的这股威而不怒的强大气场给震慑住了。中年妇女被巡特警擒住双手双脚抬了出去。
“下面什么情况?”
“鹰大,要不先把尸体捞起来吧?不然不好勘查。”
“可以。”
打捞师傅用四五米长的竹篙前去试试水深,没想到,整个竹篙差点儿全部被冰冷的江水吞没。因为前面四五米处有趸船阻挡,周围又有载客的船只,漂浮在水面的女尸距离有些尴尬。
侦查组小警石头和小维想用手试试水温,当指尖触碰水面时,宛如被电击那般,打了个寒战。打湿的指尖被冻得通红,手背上的褶皱深陷,伸不直也弯不曲。哆哆嗦嗦的两位小警提了一口气,做了几个热身运动,便缓缓下水。江水如刀,一寸寸地切割着小警那粗糙的皮肤。每往前走一步,他们脸上的肌肉就会抽得更紧一点。
寒冷如冰的江水包裹着脚踝,眼睛眉毛都拧成一团无法分辨了,他们还在艰难地往前走;湿寒的水汽拼命地往膝盖骨里钻,嘴巴噘着早已偏离正常轨道,被风撕裂,露出殷红的鲜血来,他们还在艰难地往前走;鸡皮疙瘩从腰部蔓延到胸口,呼吸也变得困难,他们眯着眼睛,缓慢地滑动着不听使唤的双臂渐渐地靠近女尸。
两位小警顶着草莓似的鼻头准备把女尸带到岸边,却发现江水拍打堤岸时,竟然把女尸的头发一缕缕系在了枯树枝、船只的救生绳索上。
“我去!这头发真的是见鬼了!”石头的嘴里呵出一长串的白烟,脸早就扭成了苦瓜。
“这一根根地解开,要到什么时候去啊?”
“娟姐,能不能用剪刀剪了?”石头不想在这寒彻骨的江水里继续泡着,就想着快刀斩乱麻。
“那个……不行,头上很可能会有线索……”娟姐是一名资深女法医,她远远一望,就发现了,露出水面的头发上有凝固的血迹。So,她用左手托着腮,严肃地告诉他们只能另想办法。
两位小警在刺骨的江水里浸泡了近三个小时,才将女尸打捞上岸。娟姐的短发干练利落,整齐地排列在耳畔,戴好口罩和手套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她打开工具箱,用镊子翻开了衣领,在死者颈部发现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死者,女,35岁左右,衣物完整,上衣口袋里有四张医院的门诊收费单据,颈部有深浅不一的割痕,最长的约20公分。从肝温上来看,死亡时间大约是昨天晚上至今天凌晨的样子。”娟姐一边查看尸体,一边解说。身后的助手,拿着手写板正如实记录着。“但,现在天气寒冷,具体死亡时间和其他的,需要做完解剖再出报告。”
民警们把女尸抬上警车,送往了解剖室。
扑朔迷离
上午9时许,翻滚的乌云间,漏下了淅淅沥沥的雪粒子,敲打着警车的车窗。顷刻间,雪粒子就变得浓密,细碎的敲窗声变成了粗暴的撞击声。
“这算不算是下雪鸣冤?”
“哎,你不是刚入党吗?还这么迷信。”
“古代,不是也有窦娥冤吗?人家也下雪。”
“能不能靠谱点,那是小说人物哈。”
“你们说,这具尸体在水里泡了一个晚上,从外形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是蛮漂亮的。”
“难道,是情杀?”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收!请不要脑洞开到外太空去。”
“最多,也就是跟情夫关系闹僵了,人家把她给……”
“这倒是情理之中。”
“哎,你们看她衣着,都是名牌啊!”
“搞不好是抢劫杀人。”
“也对,现勘的时候,没有发现她的钱包和手机。”
“那,到底是情杀还是劫杀呢?”
“少废话,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凶杀案,还要我们刑警干吗?走,去会议室开会!”沅水一鹰宠溺地拍了拍新警小维的头,催促大家赶紧下车。
会议室里,气氛就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那般沉重。之前在车上,思维敏捷、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的小伙子们顿时鸦雀无声了。大家都低着头,或是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或是在玩着转笔,或是对着天花板发呆。之前他们说的,都合情合理,可是,真相只有一个。按照哪个方向走,才能以最快的方式找到凶手,赶紧侦破案件呢?谁都不敢打包票,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哦,不好意思。”娟姐的到来,打破了窘境。“我……我和新哥、旻哥一起解剖了女尸,但是由于多种客观原因,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
本以为,法医可以通过尸检得出有利线索,从而协助民警判断这究竟是一场意外,还是有人蓄意杀人。可目前的情况很糟糕,这样一来,办案民警就陷入了浓厚的迷雾当中,找不到方向。
见到士气跌落的沅水一鹰用笔记本敲了敲桌面说:“既然法医这边提供不了有利的线索,那么我们就用传统的方法展开侦查!”
一听到这里,闷油瓶似的民警们迅速抬起了低垂的脑袋。这些年来,公安队伍在不断地改革,警力不足时,民警学会了向科技要警力,在科技的鼎力帮助下顺利地完成了大部分的侦破工作。随着时光的流逝,大家逐渐地把传统的侦破方式给遗忘了。而这,是不应该的。
“白帆带一组人,负责在案发现场周围摸排走访。小凤哥负责调取附近的监控,查看情况。”沅水一鹰在桌前点兵点将,大家纷纷记录下各自的职责。“石头和小维一组,去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他转过身来,对着娟姐说:“你们法医再努努力,看看能不能通过深度剖析,进一步提取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推断死亡地点、时间及工具等。”
“没问题,我们尽快。”娟姐知道在案件陷入迷局,没有任何有利线索的时候,空口白牙地表决心,远远不及为一线侦查员送上一份有价值的实践报告来得踏实与珍贵。
警力被一分为三,大家开始各自忙碌。而客运码头出现女尸的消息已不胫而走,一时间小县城里大家都在传女尸的小道消息。可奇怪的是,直到当天下午,死者家属并没有来县公安局刑侦大队认领尸体。
或许,家属是不知道她早已芳魂不在;或许,家属是不想知道她的死讯。
可疑的老公
石头与小维坐在客运码头,想着该从哪里入手。两人抽着烟,直勾勾地望着沅江对岸的凤凰山发呆。脚下,堆满了烟头和槟榔。
“石头哥,这里范围这么大,我们……”小维一边说,一边掏出兜里的话费单,揉成一团想要扔到江水里,却被风吹了回来,他用脚踹了几下,才踹到水里去。
看着纸团被江水包围,浸湿,最后缓缓沉入水底,石头的脑海里突然间闪过三个字——收费单!对了,就是医院的门诊收费单。
“小维哥,你还记得娟姐在初步现勘的时候,在死者的口袋里发现了什么?”石头嘴角扬起45度,眼里迸射出光芒来,他故作神秘,却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奋与喜悦。
“什么?”小维也想到了,一个“O”字形的嘴型让默契更加完美。“门诊收费单据!”
两拳相撞后,两位小警立即起身,一边电话通知坚守在办公室的同事把单据通过警务通手机拍给他们,一边往医院赶去。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就获悉了死者的身份。
“鹰队,摸清楚了,死者名叫赵霞,是本地人。她在电网公司旗下的物业管理公司担任负责人,她的丈夫是电网公司的一名职工,两人现在就居住在距离客运码头不远处的‘豪宅小区’。”石头立即将最新线索传回了命案专案组。
“很好!你们两个继续排查一下死者的社会关系及矛盾因素。”沅水一鹰给石头安排好下一步任务后,走进了刑事技术楼,让小凤哥通过“天网”系统对死者死亡前后的活动轨迹进行定时定位调查。
石头和小维从医院出来,望着对面那栋巍峨的大楼。那栋大楼就是电网公司的办公大楼,碧蓝色的玻璃与金属色的窗沿完美契合,宽阔大气的大厅堪比酒店大堂,淡淡的海盐香薰迎面扑来。保安室在右边,见到有陌生人在门前驻足,三名保安上前来询问情况。
“你们……是来干吗的?”瘦高瘦高的保安先开了口,看样子他的工龄最大,而且比较擅长与人打交道。
石头和小维同时掏出警官证,并对他说:“我们是警察,有一宗案子,需要找你们单位的田泽询问情况。”
“不会是那下面的客运码头的尸体吧?是他情妇还是……”另一名黑胖的保安立马接下了话茬儿。
“老罗,你去监控室看看,不要打扰警官办案!”瘦高瘦高的保安愠怒道。“我是保安老张,田泽的办公室在七楼,这边走,电梯在正中间,我带你们去。”老张像是一只圆滑的变色龙,面对着两位年轻的民警时,脸上的怒色已经烟消云散,只留下礼貌的微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两位小警跟在保安老张的身后,不说话感觉很尴尬,想说话却不知道聊什么。
进了电梯,石头递给老张一根烟,先给他点了后再给自己点,老张抽了一口烟说:“两位警官想问田泽的事情吗?”
“那,老哥您就给我说说呗。”
“嗨,也就是瞎聊聊。”
“不瞒两位警官,田泽人不错,人缘好,两口子都能赚钱,是公司里的模范夫妻。”老张吸了一口烟,烟雾没来得及从鼻孔里吐出来,呛到了咽喉里。他猛咳了几声,眼泪跟着剩下的烟雾一起出来了。
五楼,电梯开了,进来的是另一名职工。一袭瀑布似的波浪小卷搭在肩膀上,魅惑的迪奥999填充着丰腴的嘴唇,优雅的香奈儿5号瞬间消除了尼古丁的呛鼻味儿;简单可爱的小西装,配上蔻驰手提包十分时尚。
小维暗自在心底嘀咕,电网公司的职工太富裕了,就这身打扮,至少是自己工资的两倍以上。他羞涩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就连石头也不好意思再给老张递过那根黄壳子装的芙蓉王了。
七楼,简约大气的落地窗,楼道里飘荡着香薰的味道,田泽的办公室在最里面那间。
“田泽,我们是警察,有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你。”石头担心田泽一时间难以接受,顿了顿后,接着说道,“今天早晨6点钟,有人在客运码头那里发现了你妻子的尸体。”虽然,这不是第一次面对面与死者家属谈话,但石头看着田泽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田泽高大帅气,给人的感觉很儒雅,这与他高级工程师的身份十分匹配。获得妻子的死讯,他没有顿时悲泣,而是愣了愣,起身为民警倒水。递水时,他闷闷地说了句:“嗯,知道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中也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来。
“小田,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办公室的同事说。大家纷纷来到他跟前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才不会那么难过。
“嗯,没事。”田泽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把数据以邮件的方式发送出去后,整理了一下桌面说:“走,我们换个地方说。”
石头心想,从田泽的衣着打扮和办公桌上的陈设来看,很显然,他平时并不是一个缄默寡言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他如此平静,是不正常的。他们不是很恩爱吗?怎么面对妻子的死讯,他的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呢?难道,他早就知道妻子已经死了?那么……他是否就是凶手呢?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小维发现田泽的脚步十分轻盈,就像是刑满释放的那种感觉。而这,让小维的心里不禁一颤。他虽然入警不到两年的时间,但在老前辈的日夜熏陶下,他也拥有了“刑警的直觉”。外表斯文的田泽,肯定包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夫妻间的秘密
田泽被带回询问室后,一直保持着沉默。民警也不着急,因为娟姐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嗨,告诉各位弟弟们一个好消息。死者的死亡时间为今天凌晨1时30分左右,死亡原因是遭利器割喉。凶器应该是一把水果刀。”
“应该不会有人自己割自己吧?”小维吐了吐舌头。
“听我说完。切口整齐,但有三处割痕,每一处割痕的深浅度都不一样。从割痕走势来判断,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哎呦,姐姐带着好消息来了。”小凤哥笑着说,“那我也来凑个热闹,我这边通过‘天网’也有新的线索。”
“快说,快说!”
“昨天晚上11时许,死者从医院出来,走进了旁边的回龙街,然后,你们看这个位置,这个身影是个高个子的男人,他们一起往河边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死者出现在监控视频里了。”
“好家伙!这个神秘男人的背影跟田泽差不多嘛!”石头捋了捋自己的板寸说。
“那还用说,肯定是他!”
“哎!”“嗨!”沅水一鹰挨个儿敲了石头和小维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严肃地说:“你们两个!就这样武断?平时怎么教你们的!”
“难道……不是……”
“杀人动机是什么?杀人凶器是什么?光凭一个模糊的背影,怎么就能证明那就是田泽呢?”沅水一鹰的当头棒喝,唤醒了两个经验不足的小警。
“等什么,走啊,去问话呀!”石头拉上还想再嗦一口泡面的小维直奔询问室。
看着他们两个打打闹闹,沅水一鹰宠溺地笑着。警队需要年轻的朝气,年轻的朝气需要经过千锤百炼,才能履行好新时代党和人民赋予的期望。虽然,磨炼的路上会艰险重重,但他始终坚信,年轻的他们可以战胜自己,为这片土地带来公平正义的曙光。
“田泽,别装了。”石头拿来平板电脑给他播放回龙街的那段视频。田泽瞥了一眼,还是不愿意说话。
石头便激将道:“你看看,这身板儿,这走路的姿势,跟你如出一辙。那么晚,那么冷,你们去河边干什么?”
田泽轻蔑一笑,翻着白眼儿。突然间,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竟然是“亲爱的”。
“哎呀,我去!这是鬼来电哈?”小维蠢萌的样子逗得大家忍俊不禁,没有人想接他的废话。
“笨蛋!这估计是他在外面养的情妇。”石头想要把田泽的轻蔑和白眼儿都甩给小维,好凸显出他的英明神武来。石头当着田泽的面接通了电话,并按下了免提。
“老公哈,我做好了饭菜,等你回家吃呀。”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娇羞软糯的年轻女子声音。也是这个电话,撕开了田泽与妻子的秘密。
田泽知道,他与妻子赵霞的秘密守不住了。
田泽与赵霞是别人眼中的才子佳人,双方家庭条件优渥,婚后育有一个孩子。后来,两人各忙各的事业,逐渐产生了距离感。炒菜时,赵霞叫田泽帮忙关一下窗户,田泽却迟迟不愿意从沙发上起身,走两步到厨房来;出门时,田泽要求赵霞把垃圾带出去,赵霞却佯装没有听见,门口的垃圾都是小区保洁阿姨丢的;出门在外,两人也彼此不留情面,时常因为一些琐碎而生闷气,回到家里又开始冷战,或者是阴阳怪气地数落对方。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有了一种丧偶式的婚姻关系。为了摆脱这种困境,于是,他们两人约定,在孩子和外人面前扮演模范夫妻,私底下各玩各的。
其实,田泽早就知道赵霞在外面包养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小男朋友,而他也有了自己的第二个家庭。夫妻两人心照不宣,偶尔还会在心情好的时候,互相谈及“另一半”,然后品评他们的缺点。他们以此取乐,乐此不疲,让人听了,心底发怵,鸡皮疙瘩掉一地。
如果说,田泽不是凶手,好像说不过去。
如果说,田泽是凶手,好像也说不过去。
那么,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说出了心中的秘密,田泽似乎并没有放松。周围的警察依旧以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就像是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公鸡,有些忐忑,有点担心,还有一丝丝尴尬。他不断地用手梳理头发,掌心的细汗早已打湿了干燥的头发。油腻腻的头发粘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有些颓废。
“案发前一天晚上你在干吗?”石头听了田泽的讲述后,觉得他们夫妻两个人有些变态,所以语气变得莫名的严肃。
“我……”田泽用右手的食指戳了戳鼻子,清了清嗓子说:“我在女朋友家里吃饭,然后过夜。第二天早上直接去上的班。”
田泽感觉民警不相信他的话,皱着川字眉说:“那天,那天她做了几样精致的菜肴,我拍了照,发了朋友圈的!下面还有时间和定位。我没有杀她!”
石头打开田泽的手机,发现他没有说谎。但是,朋友圈里的状态基本上尽是自己可见。看上去很安全,却又给人一种凉薄与自欺欺人的感觉。
空手夺白刃
田泽的嫌疑基本上洗脱了。
凶手,极有可能是死者的小男朋友。
“石头,我把回龙街三万多条的视频前后拼接起来,最后发现这个叫张淼的人形迹可疑。通过大数据对比,你们猜他是谁?”小凤哥想考考石头和小维,却没想到关键时刻,队友这波超神操作简直太合拍了。
“还用问吗!不就是死者的小男朋友嘛!你是不是傻?”石头和小维异口同声怼得小凤哥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暮冬的晚风寒冷而又嚣张,它猛地揪下河边一棵刺槐的枝丫,连着隔壁的樟树叶一起踹到了水面上,涟漪一圈圈散开。石头和小维在张淼家里扑了个空,他们望着沉寂的夜,缓缓流动的江水,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淼回家、出城的监控都看了一遍,没有任何线索。”小凤哥边操作监控室的屏幕,边给小维打电话。
“哦,好的。我们知道了。”小维因为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而变得宛如一颗被冰雪冻得发蔫的白菜,奄奄一息。
“哎,小维。你要是他,要怎么做,才能躲避全城的监控外逃啊?”石头给小维递了一支烟。
“我?”小维吸了一口烟,眼皮开始打架,他漫不经心地说:“这年头,想要避开高科技,那就得回归原始。我要是他,我就从江对岸游过来!”
此话一出,如石击水,激起了千层浪花。石头觉得这是小维从警以来说得最经典的一句话。别看江下淹没了整个老县城,只要体力好,游个来回是不成问题的。
“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躲到城南岸边的草丛里,等他一露面,我们就冲出来……”石头左眉上挑,很是得意。
“说干就干。”
午夜时分,大部分的人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只有石头和小维还藏在草木丛里,继续喝着西北风。睡意越来越浓,他们上眼皮和下眼皮忙着打架,却又一次次被风无情地割开,他们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继续打起精神来,像极了正在捕猎的狼。
凌晨1时许,草丛对面巷子里的路灯昏黄却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两辆黑色小轿车尾随开过,留下一缕扬尘在空中凌乱。
一辆警车驱散了夜的黑与寒。民警白帆正坐在副驾驶位上,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忽然他的右眼扫到一个黑影迅速窜到路边的枯草丛里,他下意识地问自己:那是谁?谁会这么晚了,见到警车就往枯草丛里钻?难道……
白帆十分确定,那不就是悬赏通缉令上面的犯罪嫌疑人张淼吗!说时迟那时快,他立即掉转警车车头开了回去,还没等警车停稳就跳下去,径直跑到草丛边。
这一刻,双方都被彼此吓到了。张淼全身湿哒哒的,看到民警折返,心有余悸,掏出了兜里被江水泡得发寒的匕首,想要把白帆吓走;白帆看到张淼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对着自己,手心里泛起了细汗。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不仅自己会负伤,而且会让他趁机逃脱,还有可能会继续伤害其他无辜的群众,他没有路可以退。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后,白帆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准备抢夺张淼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二人扭打在一起。此时,石头与小维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斗声,赶紧从草丛里跳出来,迅速加入战斗中来。张淼抵死做困兽之斗,张牙舞爪地挥动着手里的匕首,匕首一次次从他们的手腕上划过,袖口处的“POLICE”被匕首划花,纽扣被挑开,而幸运的是他们三个都逐一避开了伤害。
考虑到张淼急于摆脱他们,使出的力气比寻常人大,石头和小维无法将其制服,这样的情况下只能智取。
石头和小维用自己的手臂紧抱住张淼的手臂,张淼奋力反抗,一脚脚踹在石头的小腿上,还不时地用匕首向白帆的胸膛刺去。眼疾手快的小维和石头合力来了一招“横扫千军”,虽然没有把张淼撂倒,却成功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将他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匕首落地后,石头和小维顺利地把张淼的双手反扣在背上,并将他押上警车……
水落石出
面对审讯,张淼的神情呆滞,目光空洞,眼白早已泛黄,还布满了血丝。
原来,他和死者赵霞是一对相见恨晚的情人,赵霞的婚姻并不幸福,久而久之患了抑郁症,直至他们相遇,她的病情才有所缓解。只可惜,好景不长,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总是发生争执,为了琐碎的事情也会大吵一架。
因为患了抑郁症,赵霞潜意识里总是会浮现出有人要伤害她的情景,于是在手提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防身。这让张淼觉得有些反感,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案发当时,赵霞和一位亲戚在县城一家餐馆里吃过晚饭后,就独自一人与张淼从回龙街往客运码头走了过去。途中,赵霞平静而又决绝地告诉张淼,她要在当晚,为这段阴暗的感情画上句号。
与其说张淼舍不得这段感情,还不如说他更舍不得这个财神奶奶。毕竟他所有的日常开销,都是赵霞提供的。本来感情这种事情,就是周瑜打黄盖。可偏偏张淼要一脚踏两船,用赵霞的钱去讨年轻小妹子的欢心。这事被赵霞知道后,这才提出了分手。
张淼一边怒扇自己的耳光,一边虔诚地向赵霞保证:“亲爱的,我发誓,以后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马上跟她分手!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可你呢,动不动就哭,真不要脸。当男人当成你这样,真丢脸!”
张淼纠缠时发现赵霞不为所动,顿时产生了杀害她的念头。他趁赵霞不备时,将她拖入水中,把她的头按在水里,昔日的情人苦苦在水中挣扎,他愤怒至极,无视这条孱弱的生命。赵霞的挣扎力道越来越弱,最后失去了抵抗能力,寒冷的江水迅速从她的鼻道钻进去,堵塞了呼吸……
对此,张淼并不解恨,他翻出赵霞包里的水果刀,因为寒风凛凛,他的手指被冻僵了,第一刀只是轻轻地划开了赵霞颈部的皮肤,紧接着他又对着她的颈部割了一下,第二刀的力度也没有那么重,最后,他用尽全力对着其颈部猛刺一刀,也就是这一刀,彻底地结束了赵霞的生命。
小维在从警日记里写道:江水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拍打着堤岸,黑夜里狂风怒号,折断了柳树的枝丫,又一脚踹开来,似乎在宣泄着赵霞的哀怨,又更像是在斥责着杀人凶手张淼的心狠手辣……
(作者系沅陵县公安局宣传专干)
编辑: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