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小李不知老路心里是哪种打算,好端端的一次机会他却放弃了,仍让他们去无休无止地蹲守。是不是所长干久了变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种人了?
方向说老路有老路的打算,局长这样无情地下了令,他仅抓一个沈瞳交差也太不划算了。老路这人很注重办案成本的,要是那样的话他就不是老路了。
小李“哼”了一声,冲方向道:“老路拿不准沈瞳是不是中心市场销售假币的人,一旦抓错了,无功事小,局长肯定会摘了他的乌纱帽。”
方向一笑,骂小李真不懂老路。
第二天一大早,小李终于明白了老路不下令抓沈瞳是怎么回事了。
在方向同小李蹲守在梦幻巴黎小区的时候,老路就带人去了那家酒店查过了那间房间。这一查使老路认为自己做了一次最为明智的决定,那就是放弃抓捕沈瞳。
老路以多年的办案经验来分析,他碰到了一个棘手的对手。这房间是从网上长期订下的房间,对方通过支付宝支付的房费,没有留下订房人的真实姓名,沈瞳每次来只是在总台那儿报上房号取走钥匙。她来过的房间没遗留任何的罪证,就是蛛丝马迹都没有。房间不是使用她的名字登记的,沈瞳从房间里拿走的黑色提包是酒店总台的服务员送到这个房间的。酒店服务员在老路询问时,说是一个年轻人将那个上了锁的黑色提包送到总台,然后由服务员送到那个房间,里面是什么物品他们一概不知。但服务员肯定地说那个包较重,并有一股油墨香味。
油墨香味?油墨香味就对了!老路笑了,旁边的服务员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老路为何发笑。老路判断那个黑色提包有问题!他想通知方向去沈瞳的家里把那个黑色提包和沈瞳一起带来。他拨打了方向的电话,电话刚接通,却又挂断了。他突然想到就这样做不划算,假如这沈瞳是假币N层下线,抓了她仅仅抓了个喽啰而已,他推测刘腊月的死她一个人是做不了那么精准的。
老路一直认为刘腊月的死不是一个意外,因为她死时的那几张真币的数量与她收到的假币数量太巧合了。这样的巧合不得不使他想到,刘腊月是被人引诱到那个危险的地方的,然后趁老太太数钱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并且这个人清楚那里是监控盲区。沈瞳做不到这一点,视频资料也没反映出她晚上来过这个方向,所以老路突然做出了暂不动沈瞳的决定。
接下来的事老路也没有好的主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必须立即弄清楚给酒店里送黑色提包的那个人,要确定那个黑色提包里装的是假币还是其他物品。当然,老路知道这不是一下子能查清的事,心急不得。
方向回到所里的时候,老路一脸的笑,说方向真能沉得住气,办案子嘛就要这样,一定不能急于求成,往往好戏在后头。方向清楚老路话里有话,也不与他问究竟,只是回敬他一个笑,求老路别再安排他去蹲守。老路脸拉长了,朝方向一个瞪眼:“你不去谁去?”
蹲守的事还得方向同小李上阵。这使方向又一次感到窝囊!关键是老路也没个准数,不知道能否钓出送黑色提包的人。他担心这边沈瞳如果再出点儿问题,那事情就黄了。老路一笑,说这就要看运气了。老路话是这么说,但他从来不相信运气一说。多少年来他办过不计其数的案子,没有哪一件是靠运气破的,都是下了大力气,并运用科技资源和技术手段才破了案,哪里有运气成分在里面?
老路也不想花费方向他们的体力去蹲守这件事,他想顺着大街上的监控资料,查出送黑色提包那个人。但这也是海量工程,不仅费时还耗体力。他也体谅方向他们坚持了近半个多月时间,人也疲劳了,再这样下去,他俩的身体可吃不消。但他别无他法,只能让他俩坚持。于是,他还是想用老办法守株待兔,等待那个人送上门来……
沈瞳起得很晚。
从市中心那家酒店出来之后,她就感到浑身慵懒到无力。原本打算上午再去一趟中心集市寻寻目标,把提来的那个黑色提包里的东西销了,然后就洗手不干了。可当她洗漱完之后,简单地吃了口早餐,靠在沙发上就不再想起身。她打消了去市场的念头,决定窝在家里休息一天。
沈瞳其实从心底里怕再次去中心市场那儿找寻目标。事不过三,已经去过三次了,她怕遭到报应。自从听说刘老太婆坠楼后,她心里很是紧张。毕竟她向她销售过四百元面额的假币,现在人死了。使她不解的是,刘老婆子死时为什么捏着四百元真币?这数字太揪她心了。
沈瞳起初也认为这是一个巧合,不过事后不到两天,她的微信里那个陌生人发来信息,告诉她从此无后顾之忧了。沈瞳不明白这个陌生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追问了一句:不懂你的意思!
陌生人给她发来了一个笑脸动态图,接着是一行文字:她不是到派出所报案了吗?
沈瞳一惊,又追了句:是你……
陌生人又发了一个调皮眨眼的动态图,然后是“别乱说,我没这个胆!”的文字。
沈瞳问:你是谁?
对方不再回她的信息。
沈瞳很后悔。她后悔当初添加这个陌生人为好友,也不该把那次刘老太婆被骗,到派出所报案的事同这个陌生的好友说。她怀疑刘老太的死与这个人有关。这个人就像有千里眼顺风耳一样,时刻盯着自己。好几次她想借提货的机会见一下这个人,然而她的愿望总是不能实现,房间里除一个黑色提包外,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物件。更让她感到这个陌生好友可怕的是,他竟然有她与那个网名叫“漂泊者”的网友聊天的视频,那几段祼聊视频竟成了他威胁她的筹码。
沈瞳窝在沙发上想到这里就后怕。一年多来她走过不少地方,也挣了不少钱。但她知道她是在刀尖上舔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她很早就想过洗手不干,但每次的高额利益诱惑使她忍不住又去了那家酒店,并且心甘情愿地把款子转给了那个陌生的好友。刘老太太坠楼后,她停过一段时间。微信里的那个人就向她发出了警告,说既然上了这条船,想下船是没那么容易的,又命令她去酒店取货……
老路对方向提出来继续蹲守的多种可能性认真思考了一天,他觉得年轻人的脑子就是灵活些,转得够快。他想与方向详谈一次,然后向局长汇报,争取早日把这个案子拿下。于是他给方向去了一个电话,要方向马上回所里一趟,让小李盯着那个女人。
方向在电话里反问了一句:“这女人可出不得问题,小李一个人盯行吗?”
老路骂了句:“啰唆!要你回你就回……”
六
方向一直认为老路属稳重型,没有把握的事向来不会刻意要求下属按他的意思去办。这次不同了,在刘腊月坠楼这件事情上他好像有点儿急于求成。所以在整个安排过程中,步骤显得混乱,一会儿把方向叫回所里,一会儿又将他撵去蹲守那个女人。本来方向对这件事就不是那么积极,这来来去去使方向感到很烦。
方向回到所里,老路一见面就问他:“你对沈瞳怎么看?”
老路突然这一问,把方向给问蒙了。他愣愣地看着老路,不知怎么回答。
老路见方向不答,调侃似的对方向一笑:“心里还没底吧?”
老路收回看着方向的眼神,抬头盯了一会儿天花板,深吸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方向说:“她三次出现在酒店的那个房间,三次提走同一个颜色的提包,并且向刘腊月销售了假币,刘腊月坠楼时手里的真币又与收到沈瞳的假币一个数,这一切只是巧合?”
“抓了她一切都明白了!”方向顶了句。
“你啊你,案子就这样简单?她的上线是谁,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这些你清楚吗?”老路又瞪了眼方向。
“可不能这样无休止地蹲守这个女人!”
老路一笑:“不只这个女人,还有那个送包的年轻男人!”
“盯俩?”方向圆鼓鼓的眼,愣愣盯着咧嘴在笑的老路。
老路不答,只是点了下头。
方向急了,冲老路嚷:“哎哎,我俩分身无术,不带你这么折磨人的!”
方向同老路正在争论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闯进了办公室。这年轻人头发溜光,脖子上挂着筷子粗的金项链,一身考究的休闲装。他一进门就朝老路问:“路所长在?”
老路打量了一会儿年轻人,问:“有事?”
“报案!”年轻人有些拘束,双手放在胸前搓着。
方向指了指他身后的沙发:“坐吧!”
然后方向扫了几眼面前的年轻人。方向的眼睛在极力搜寻着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年轻人他在哪儿见过。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呢?他脑子里只有时断时续的碎片记忆,对方脖子上的粗壮项链和折射光芒的腕表,朦朦胧胧萦绕在他的记忆中,又是那样的若即若离。
年轻人将白净的双手伸了伸,故意露出手腕上的手表,然后才坐向沙发。老路瞟了眼年轻人,他对年轻人刚才那个动作很是反感。不就是想炫耀手腕上的那块名表吗?用得着这样?老子认得那表的牌子呢,劳力士!
年轻人跷起二郞腿,一只脚在左右摇晃。他的双眼很细,细到初看只是一道缝。他那细小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对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的傲慢,眼神里空无一物。他目视窗户,对老路投过来的眼神毫无察觉。
“说吧,报什么案?”方向见老路不向对方问话,问了句。
年轻人收回盯住窗户的眼神,有些拘束地慌忙抬起戴表的那只手,把手绕向了光溜的头发。
“上月中旬我在中心市场被一个女人骗了!”年轻人眨了眨那双细眼,双眉皱了皱。
“她骗你什么?”老路不紧不慢地追问了一句。
“那个女人说急需要零钱,让我帮她兑换一些零票,我给她换了六百元零票后,哪承想她给我的百元面额全是假币!”年轻人有些木讷地看着老路。
老路一笑,玩笑似的说:“看来你也是常出门的人,怎么就这样轻易被人骗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这人啊做不得好事的!”
“那你怎么到现在才想到报案?”方向瞥了眼面前的年轻人。
“我先想这事认倒霉算了,也就六百元钱,不是大事,报了案你们也不会当成正事来办。”年轻人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方向。
老路“哦”了一声,把年轻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那现在为啥想到报案了?”
“前几天听说你们不是查到了一个女骗子吗?我想派出所也需要证据呀,索性就来了。”年轻人收起了绕在头上的那只手,双手放在膝盖上,双腿不停地抖动。那样子是在向老路声明,他可不是为那钱来的,是因对那个骗子的愤恨才来报案的。
老路问了年轻人的姓名和一些基本情况后,从公文包里摸出了几张包括沈瞳在内的照片递给年轻人:“看,这几人中有吗?”
年轻人端详了好一会儿,摇头说:“好像没有。”
“什么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里没有好像!”方向纠正年轻人的错误说法。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点头……
送走了年轻人,老路心里老是感到不舒服,这年轻人总有点儿不靠谱。是哪儿不对劲他说不上,反正不顺他的眼。但老路说,他是不相信这年代的年轻人会随时准备六百元零票的。
老路上车后,问方向一个问题,他说当戴着劳力士手表,挂着筷子粗壮般金项链的年轻人被骗了六百元钱后,是不是在乎被骗的那几百元钱?
方向傻傻地看着老路,老路瞪了一眼方向:“回答我,我是说真的!”
方向一笑:“你当我是富翁?”然后愣愣地又在想什么。
老路在方向肩上拍了一巴掌,冲方向说:“开车!”
方向扮了个鬼脸,疑惑地冲老路问:“去哪儿?”
老路费力地将安全带扣上,扭过头看着仍未发动车子的方向:“刘腊月那个现场!”
“还去?”
“啰唆!”
……
那个报案的年轻人名叫周生,是本市人,住在离梦幻巴黎不远的佳园小区。周生说他常年在外地跑生意很少回到本市来,直到去年年底他才放弃了外面的生意,回了家就没再外出了。
周生在报案时对老路说,他是在中心市场被骗的,骗子的作案手段几乎与其他受害人所说的如出一辙。但让老路不解的是,周生否认是沈瞳。难道市场还有另一个女人在销售假币?
方向目视前方,也不看老路此时的神态,突然冒了句:“那不一定,说不定就是一个团伙作案!”
车在中心市场拐角处停了下来。老路跳下车没有直接去刘腊月坠楼的那个现场,而是带着方向沿现场那栋楼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了现场那栋楼的背后,在一个窄小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左右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望了望小巷子的尽头那条通向现场的小路。
这条小路两旁是破烂不堪的工棚,工棚前堆积的垃圾将小路拥堵得仅剩一条不到两尺宽的小道。绿头苍蝇在垃圾堆上方狂舞,从那里散发出来的臭味呛得他俩喘不过气来。
老路瞧了瞧四周,在这个地方蹲了下来。更让方向感到难受的是,他竟然还摸出了一包烟,给方向也递上一支。老路打燃了火机自顾自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烟雾。他指了指小巷的尽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说要从这里进入,会不会有人发现?”
方向愣了一会儿,没听懂老路的话,他反问:“你是说刘腊月的死?”
老路站起身朝小巷的深处走去,他没直接回答方向,又冒了句使方向感到羞愧的话:“你总是慢了半拍!”
方向明白了,老路此时在假设一个场景,他假设沈瞳从这个小巷子里进入现场,将刘腊月引诱到那个腐朽的栏杆边数钱,然后将其推下楼,制造刘腊月坠楼身亡的假象。老路的设想可以这样成立,但沈瞳没必要这样去做,不就是四百块钱吗?她至于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去铤而走险杀人?这也太不明智了吧,除非她是十足的傻子。
方向望着楼后那棵大树上飘下的落叶,他想老路的思维里是否全是这种定格的、固有的方式?他匆忙跟上老路,进入了那个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再次过来的现场。
这栋楼的楼层不高,是一栋年久失修的危房。早在两年前市政府就将这块地出售给了开发商,把这里作为商住楼开发。开发商把地买好资金却断了链。所以这片没人居住,可这楼因开发商没钱拆迁,仍完好地保留在此。刘腊月是几年前从乡下来的,老家离市区有好几十里地。她在城里没别的亲人,就在中心市场里谋了一个摊位摆摊卖菜。起初她租住在这栋楼里,后来要拆楼了,房东也不再问她索要租金,她便仍住在这栋楼里,一住又是两年。
这栋楼到了晚上就显得格外冷清,整栋楼里一片漆黑。远处路灯照射到这里的一点儿微弱光线,把这里弄得十分恐怖。因此,一到天色暗下的时候,这里就很少有人光顾了。
老路低着头上了二楼,楼梯还算结实,虽有很多磨损痕迹,但不至于松动。老路上楼时故意在踏步上跺了几脚,这几脚的意思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老路在刘腊月住过的房子前停了下来,房子的门是关着的,并且上了锁。老路想,自刘腊月出事之后,怕是再没人来过这里了。
老路看了看那个锁着的房门,然后又低头看了看门前的楼道。楼道的地面早已被磨得坑坑洼洼,表面全是粗糙的砂粒,有的地方还破着洞,从洞口可直接看到楼下地面。老路退了几步,他的一条腿已经退到了楼道的边沿,那里没有栏杆,是刘腊月坠楼的地方。老路转过身,从那断裂的栏杆边朝下看了几眼,二楼离地面也就五六米的样子,不算很高,但上了年纪的人从这里摔下足可丧身。
老路看完这些,朝楼道的地板上又跺了两脚,地板发出“咚咚”的响声。接着老路推了推楼道栏杆的残留部分,那部分很结实,尽管老路很用力,它却纹丝不动。
老路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要方向站到他的跟前,他抓住方向的衣领稍稍用力,方向的身子接近了断裂栏杆的边沿。老路一笑,方向瞪着老路暗暗骂了句:神经!
老路松开手,转身下了楼。下楼时他不吱声,手里夹着一支烟一个劲儿地抽,心情好像很沉重。下到楼下,他蹲在刘腊月坠地的那地方出神,一会儿抬头看眼楼上,一会儿又低头看看地面,然后双手反背冲方向说:“走!”
方向跟在老路后面:“看出明堂了?”
“啰唆!盯着他俩!”老路向身后的方向甩出一句,自顾自朝前走去。
跟在老路后面的方向,听到老路“盯着他俩”这句话,突然记起了他一直在想的似曾见过的周生。他紧跟了几步,朝老路说:“我见过周生。”
老路回头一笑:“你见过的人多着呢!”
方向很认真地说:“沈瞳取走黑色提包的那个晚上,他在那个酒店门口!”
老路伸手在方向的头上一摸,盯住方向:“认准了?”
方向扭头:“爱信不信。”
七
方向离开老路后,一直在想老路是不是看出了现场有猫腻?老路也太神秘了吧!还有,他对他说出的见过周生是那样感兴趣,肯定他会帮着去查周生。
方向回到梦幻巴黎小区那个蹲守点时,小李就向他诉苦,说他都快成一具僵尸了,沈瞳从酒店回来,就再也没出来过。方向安慰他:“别急,她有出门的时候。你想,假如她取来的是假币,她应该怎么办?”
小李不假思索:“那她得销售啊!”
方向一笑:“你这都懂啊,还用教你怎么做吗?”
小李还是不满:“可这样下去快憋死了。”
……
沈瞳确实害怕了。她窝在家里一整天,心脏老是在突突跳,心里一点儿也不踏实。菜市场那个女人坠楼后,她一直这样不安,甚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身后有一双无形的眼在盯着她。她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发毛,全身开始哆嗦。她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拿起手机给微信里的那个陌生好友发了个信息,问最近风声太紧,是否可以过一段时间再找下家。“下家”是他们之间的暗语,就是把提来的货销到别人手上。信息发出之后,她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手机仍没有微信信息的响声。她气愤地对着手机骂了句:“该死!”然后将手机一甩,仰面朝天倒在沙发上,眼盯天花板,极力寻思那个陌生好友为何不回她的信息。
沈瞳突然想,这个陌生好友今天太不正常了,是不是出了问题?她又抓起手机,向对方发了个信息:怎么不回呀?
信息刚发送,手机屏上显示对方还不是她的好友。天哪,他竟然把她删了!
沈瞳头“轰”的一声炸了,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眼迷茫六神无主,拿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她突然想到一年前这个陌生人“撞”进她的微信那一幕。她匆忙收拾了一下行李,将那个黑色提包塞进行李箱内,想了想又把黑色提包从行李箱里取了出来,就这样反复了几次。最后她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决然地把提包放在了沙发底下,扯了扯沙发罩,确认从外面看不到一丝破绽后,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关闭了所有窗户,看了看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才拉起行李箱走出了门外……
她与他并不认识,可她常年受制于他。她很想见到这个人,而他像空气一样,她只能从微信里听取他的发号施令。他们之间似有一根无情的铁镣,一头铐着自己,另一头铐着他。她感到与他的周旋就是陈铭洲所唱的《像雾像雨又像风》那首歌一样,来来去去只留下一场空,你对我像雾像雨又像风……
沈瞳二十二岁那年从袁州艺术院校表演系毕业后,与众多艺校毕业生一样怀着一个美梦去北漂,梦想能在北京的影视圈里闯出一方天地。她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残酷无情。几年北漂生活,她感受到这个世界里天资聪慧的人太多,以至于她无法继续留在梦寐以求的皇城脚下发展。她很努力,命运之神却没有因她的勤奋而眷顾她,唯一能从某部电影的画面里看到她的一个正面镜头,其时长还不足两秒钟。
沈瞳对这样无果的奔波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是否还要继续这样坚持下去,但又不甘心这样舍弃。她想立足于这个领地,想突破这个被现实困扰得一塌糊涂的困境,甚至想到要找一条成名的捷径。只要能成名、能在这个圈子里占据一席之地,她可以放弃所谓的尊严,也可以用她的青春作为代价,甚至包括她的肉体。于是,她四处寻找机会,就连手机网络上的直播也不放过,她想或许网红也是一条成名的捷径。她开始在网络上把自己打扮得衣着暴露,用课堂上学来的演技挑逗她的粉丝,妄想一夜之间能大红大紫……
小李说他要是沈瞳的话,得起码半个月不出门,并且不会再在本市内销售假币。方向“呵呵”一笑,问他何以见得。小李扫了眼小区通往外面的那条水泥路,又朝小区的监控上看了一眼:“她也怕出事,干这种事的人都很谨慎,刘腊月的死要真与她有关,她还能去中心市场作案?”
方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下午5点,小李的分析给方向提了个醒,沈瞳是不会在这个时间去销售假币的,除非她与下线另有约定。想到这里,方向突然醒悟,他想到了可以用她的手机、微信、QQ等联系她的下线。如是这样,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蹲守在这里浪费时间。方向拨打了老路的手机,老路不知此时在什么地方,电话里的嘈杂声很大,方向连说了几遍自己的想法,老路还是听不清。方向无奈,告诉老路他们想撤回,找另一种方法控制沈瞳。老路这次听清了,电话里老路语气很是不满,冲方向说,他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正在找沈瞳的通信方式呢!
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大门前。小区内的水泥路上,沈瞳拉着行李箱,挪着一字步向门口走来。小李急了,推了把方向:“你看,沈瞳!”
方向从门卫室的小窗口瞄向了小区里的那条路:“看架势是要出远门吧?”
“带着那么多行李,不出远门才怪!”小李焦急得再也坐不住,站了起来。
方向又拨打了老路的电话,老路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显得很不耐烦,简直就是在对方向吼:“又怎么了?”
“沈瞳!沈瞳带着大包行李像是要出远门!”方向的声音很大,他担心老路听不清耽误他的时间。
“跟着她,真是去高铁站就在那里抓了她,注意不要太张扬了!”老路对这突如其来的动向感到突然,但他的思路非常清晰,不能放过这个女人!
沈瞳将行李放到后备箱后,慌慌张张地整理了一下包裹着身子的筒裙,匆忙钻进了车内,出租车一溜烟向市区驶去……
八
沈瞳的暴露使他感到忐忑不安。虽然他们未曾谋面,但只要沈瞳被抓,顺着那条线索警方会很快查到他那里去的,这事来不得半点儿马虎。为了打探警方究竟掌握沈瞳多少证握,他冒着极大风险去了趟城关派出所。在派出所里,他所看到的各种迹象表明,沈瞳已进入了警察侦破假币案的侦查视线。所长老路将她的照片揣在公文包里,随时随地在寻找她的踪迹。接下来他必须快速切断与沈瞳的一切联系,并且不留痕迹地清理掉他与她之间曾经有过一切交往的轨迹。这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能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他想,起码有三个棘手问题是很难甚至无法解决的。那天晚上,从市中心大道进入中心市场背后那栋楼时,他绕不开中心大道路口的那个电子监控;多次进入酒店为沈瞳送货时,酒店的监控可能留下了他的记录;沈瞳手机的微信里可能仍存着他的微信,还有从她的支付宝里给他的转账记录是无法消除的,这一系列问题都将成为他所做一切的有力证据,并且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他想到这里头都大了。现在唯一的希望是祈祷沈瞳这个女人快点离开此地远走高飞,不要落到警察手里,才能使他逃过这一劫。他相信沈瞳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他删除了她的微信,她应该考虑到了危险的来临,凭她的智慧会立即做出反应的。
当周生看到沈瞳拖着行李箱,钻进那辆浅黄色出租车的那一刻,他猛然轻松了,紧绷的脸上泛起了少许笑意。他知道她就是这样冰雪聪明……
周生佩服自己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更值得为自己点赞的是,他还具备了平常人所没有的反侦查意识。去派出所报案时的试探,使他摸清了沈瞳的暴露,就足以说明他有胆识,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令周生感到庆幸的是,尽管沈瞳与他长期联系,但她仍不认识他,而他对她的每个动作,身体上的每一个特征,就连左边嘴角上方有个浅浅的小酒窝,以及走路时左脚稍有擦地的习惯动作都熟记于心。很多次他萌生娶了她的念头,不管她是不是一个好人,她可人的容貌和极具表演天赋的才艺,足够弥补她名誉上的缺陷。可他又很犹豫,是把自己暴露给她,还是把她扶上一定的高度再与她相处?他的心情很矛盾。他从不担心她会选择别人,因为他已牢牢地控制了她,甚至她走的每一步、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视线以内,从没脱离过。
有时候周生也感到太累,累到了他想放弃这样的生活方式,而把自己暴露给她,然后他俩选择一个很浪漫的海边,他手捧九十九朵玫瑰花,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由大海见证向她表白,今生今世忠爱于她,直到海枯石烂。事实上,周生还是坚持下来了,这一坚持就是几年,而且因这个女人自己彻头彻尾地被带入了泥潭,并且越陷越深……
老路接到方向的电话后,听说沈瞳有出远门的迹象,他着急得忙向局长汇报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抓了她。局长一笑:“你不考虑办案成本了?”
老路嘴一噘:“哪还顾得了这些!”他同局长招呼都不打,匆匆冲出了办公室。
老路压根儿就没想过沈瞳会离开,并且这么快就做了个反常动作。她的反常打乱了他的一切部署,他原想钓出那个送包人的愿景被瞬间打破,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能从沈瞳那里得到刘腊月坠楼的真相。但老路不确定,心里不停在否定自己的设想,他看过了几次现场,包括方向在内的所有侦查人员都认为沈瞳不具备作案条件和杀人动机。那么沈瞳是否知道刘腊月是死于谁之手呢?又是谁给刘腊月送去的四百元现金?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
车在派出所大院内停了下来。老路刚下车,方向像眼睛盯着他一样就来了电话,他说沈瞳在高铁站准备上车的时候,他们拦住了她,现在正在回所的路上。老路“嗯”了声就挂了电话。他想不通,沈瞳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她从酒店里提走的是什么物品?难道是我们的工作出了问题让她有所察觉……
一辆出租车鸣了一声喇叭后驶进了大院。方向同小李同时下车,方向朝车内喊了一声:“下车!”
在方向、小李带着沈瞳从老路身边经过走向审讯室时,老路扫了眼这个女人,指着她的背影问方向:“她那个黑色提包呢?”
方向双手一摊:“不在行李箱里!”
老路盯着走过去的女人,突然记起了什么,朝方向说:“要小李拿了她的手机,把她晾在那儿!”
方向回过头,不知老路是何意,傻眼看着老路。老路朝方向招了招手就不再说话,扭头朝大院外走去。方向紧跟了几步,追上老路:“何意?”
老路不停,仍往前走,但他的语气呛人:“你啊,还真慢了半拍!”
方向抬手挠了下头发,“嘿嘿”一笑:“不懂嘛。”
老路停住,回过头盯着正朝他挤眉弄眼的方向:“沈瞳也是北漂过的人,她就这样给你招了?”
方向疑惑地看着老路:“你这是……”
老路扭头继续往前,在他迈动步子时,哼了一声:“查刘腊月坠楼那天晚上谁去过那里!”
方向心里猛沉了一下,心想这老路太死板了,放着活人不审,非得像大海捞针一样从海量监控资料中去找线索,再说现场不是没监控吗,上哪儿去查呀?早知这样,他为何要把自己同小李派去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