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方向事后才发现老路还是很能办案的。关键是他的思维逻辑特别清晰,总是能从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找到想要的线索。
老路说办案子讲的是仔细用心,要用心去琢磨每一个细节,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千万别怀疑自己,找到证据用事实说话。就说那天在那栋楼背后的那个小巷子,那里确实没有监控。这不仅我们知道,作案人也知道啊,所以唯一可能进入现场的就是那条路。老路咧嘴一笑,问方向:“你猜,我是怎么想到的?”
方向说:“费神,难猜!”
老路在方向的头上拍了一巴掌:“这条小巷向前五百米就有一个监控!”
方向哑然。
方向同老路在局科技信息部门的协助下,很快从中心市场背后的大道那个监控点,找到了那个时段的资料,还从那个资料中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然后他同方向说,还得去一趟那个酒店。方向点头,这次他没向老路提问,他猜一定是老路想从酒店的监控中找到送包的那个年轻人,把那个资料与这个录像资料比对。没错,老路是有这个想法。
天再次暗淡了下来,潮湿闷热的空气憋得老路全身汗渍渍的。老路同方向离开酒店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方向说在酒店里看那个监控纯属瞎耽误工夫。老路朝方向一瞪眼,“切”了一声,然后数落:“虽不能确定是这个人作案,但这人去过现场,可以排除沈瞳作案的可能,沈瞳只是一个贩卖假币的人,这对审讯沈瞳是有好处的。回去审讯沈瞳……”
沈瞳的离开,使周生安稳了许多,这为他赢得了时间。等躲过风声,他可再把沈瞳召回本市。不过他也不再想冒这个风险了,他想沈瞳一回来立马向她表白,告诉她这一切是他的安排,因为他很爱她,相信她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他认识沈瞳,是在沈瞳最无助最落寞的时候。周生在南方沿海城市一家外资工厂里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收入虽不是很高,但开支过后有部分盈余,工作也十分轻松。那时他刚与一个女孩分手,心里空落落的,精神上极度空虚和孤独。有天晚上值夜班,他百般无聊中打开电脑浏览网站消遣时,在不经意间被一家真人秀直播网站吸引住了。那个网站上大部分是一些才色俱佳的少女,衣着暴露语言嗲气,肢体和声音极力挑逗着她们的粉丝。周生看了几个女孩的直播后,觉得很有意思,便在那家网站以“漂泊者”的名字注了册。自此,浏览那个真人秀直播网站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就是此段时间,他认识了直播间一个网名叫“表演者”的女孩。为了讨得“表演者”的欢心,他花掉了全部积蓄为她打赏刷礼物。当然他也得到了回报,在直播间里“表演者”与他视频,并且向他展示了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他很有心计,把她的视频录下了,原本想在自己无聊时欣赏,不再花费自己捉襟见肘的有限资金。哪知录下的视频无法满足他的意念,他心里老是觉得与直播相比少了许多现场的气氛,特别是重复观看没有新意,刺激不了他的神经。于是,他再次登录了那个网站,再一次与她聊上了……
他陷在那个网站不能自拔,他的经济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就在他花光所有积蓄,为资金来源发愁时,他收到了一份意外的惊喜。与他多年来没联系的同学朱群突然造访,找到了他的宿舍。周生虽然与他没有联系,但他听其他同学说,朱群这几年在海外生意越做越大,已经身家过亿了。周生热情款待了这位失联多年的同学,那晚酒后,周生无意中说出了他目前的窘迫。
朱群讥讽说:“挣钱有的是路子,但要有胆量!”
周生一挥手:“我缺的是钱,不是胆!”
朱群将头凑到了周生的耳边。周生的脸渐渐由赤红变成了猪肝色,头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左右摇摆不定。
与朱群分开后,周生再次忍不住登录了那个网站,但他没想到因没给“表演者”刷礼物,她不再搭理他。这使周生很伤脑筋,他怨恨这个现实的女人,也怨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他决心要搞到一笔钱,把这个女人弄到自己怀里,不管使用什么手段。
他拨通了朱群的电话,肯定地说,他答应做他的下线。
当他从快递小哥那里第一次取回包裹时,跟第一次做贼似的怀里揣了只小兔,七上八下的不安。他觉得看到的每双眼睛都像在盯着他,每一双手都在伸向他的脖子。听到路边的警车警笛鸣响,他身子筛糠似的哆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稍稍缓过神来。
但他从没碰过假币,也不知用什么渠道把这些一般人无法分辨真伪的假币销售变为现钞。他又给朱群去了电话,朱群告诉他,干这事最好找一个你们没有见过面的女人分销最保险。周生突然笑了,他想老天在成全他俩。
他与她视频时从未暴露过他的脸。尽管她现在不愿理他,但他有她的联系方式,就连她与他是同乡,并且居住在同一个地方他都了如指掌。关键是她现在也很需要钱来支撑她的事业,她绝对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用手机注册了一个新微信号,加了她的微信,等待她的通过。几个小时后,她果然通过了他,这使他感到自己成功了一半。接下来他施展了平生的全部才华,包括对她承诺达到一定数量后就收手不干,向她承诺他三她七的分成比例,她不答应,而且向他恐吓说,她要报警!
周生没有想到榨干了自己一切的她,如此决绝地不配合。他咬牙,将他开始录下的那几段视频发到了她的微信上,下面标了一段恐吓她的文字,他说很难保证这几段视频不被公布到网上,如果在乎,请珍惜他们的合作机会,双方各取所需。
没过多久,她回了信息,语气带着不情愿。她答应与他合作,但条件必须按他之前的承诺兑现,否则鱼死网破……
老路说,沈瞳很快会吐口。方向不信,他不相信老路是神仙能算出个子丑寅卯来。
老路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冲方向和小李说:“是时候了!”
他们三人朝审讯室走去……
十
方向不停抱怨炎热的天气:“这鬼天气简直要剥掉人一层皮,晚上躺在床上成红烧,加床席子成铁板烧,走下床成清蒸,走出门去成烧烤,下河游泳成水煮,回来路上成生煎,回到家了还要回锅,你说这是啥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
老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朝地上掸了掸,瞥了眼正嘟着嘴的方向:“你呀还成梅菜扣肉了呢,知足吧你,这要赶在三十年前空调还没普及的时候,你不干工作了?”
“哎哟,就别提咱所里的空调了,前天小李他妈从超市刚买回的鸡蛋原想放在所里面,有空调凉快,哪知那天他忘了带走,第二天早上来取时,你猜出了什么状况?”
老路皱了皱眉:“什么状况?”
方向嘻嘻一笑,很认真地说:“成了一群小鸡!”
“去你的,有这么夸张吗?”老路骂了句。
方向说:“别急嘛,更夸张的还在后头呢。上次审完那个嫌疑人时我打开审讯室门,亲眼看到一只蚊子从外面飞了进来,飞到空调边的瞬间,它的身体突然冒出一股清烟,掉落在地上,像被击中了坠落的飞机,连残骸都不知到哪儿去找!”
老路一只脚跨进门,一只脚停在门外,回头看着方向:“你亲眼看见了?”
方向“嘿嘿”傻笑。老路扭头将留在门外的那只脚收进门内,拉着脸一本正经:“方向,我告诉你,今晚沈瞳审不出结果,就是闷死,你也得给我受着……”
“我是被胁迫的,我没有杀人!”沈瞳坐在审讯椅上,净白的脸上没一点儿血色。她抬头看到老路那张严肃的脸时,一阵哆嗦,在老路和方向没发问时她就吐口了。
“谁胁迫了你?”老路不轻不重地追问了一句。
沈瞳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慢慢把头埋下,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不知那个人是谁!”
方向愤懑地指着沈瞳:“笑话,别认为狡辩就能蒙混过关,这是公安机关,没证据我们能找你?”
沈瞳抬起头,哭丧着脸,眼角流着几滴泪:“我真不知道他是谁!”
老路一笑,但他笑时的脸很难看。他的一只手拿着沈瞳的手机,不时划拉着手机屏幕:“说说他是怎么联系你的?”
沈瞳耷拉着双眼,毫无表情地说出了接收、销售以及向刘腊月贩卖假币的全过程……
审完沈瞳时天已经放亮,老路起身伸了个懒腰,望了望窗外。
太阳露出了脸儿,屋后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在树枝上欢快地闹腾着。太阳因小鸟的热情迎接而害羞,红着脸躲在高楼身后,折射出万道细碎的金光。
老路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假币案总算有点儿眉目了。轻松过后,他又有了疑惑。沈瞳真是被胁迫的吗?那个人是谁?她向那个陌生的微信好友聊过刘腊月报警的事,是不是那个人制造了刘腊月坠楼的假象?这一系列问题仍是一个谜团。要解开这个谜团,还需下一番功夫。他想,这个人应该清楚沈瞳的一举一动,并且严密监视着她。
老路想到这里,喊了几声方向,要方向带着小李去一趟局科信科,把沈瞳手机里的那个微信查一下。
方向眯着眼把头伸到了窗户边,看着站在坪子里的老路,噘着嘴朝他说:“局里还没上班呢!”
“你赶过去后他们还没上班吗?啰唆!”老路说完带着小张走出了大院,他要去哪里方向不问,他猜应该是去梦幻巴黎沈瞳的家吧……
沈瞳在微信里遭到陌生好友威胁时,她全然失去了理智。这个陌生朋友发给她那些视频后,她彻底崩溃了,仿佛处在雷鸣电闪的暴风雨中孤立无助,恰像被猎豹追逐着的一只小鹿,在危机四伏中发出绝望、悲怜的哀鸣。她收到他发给她的最后通牒时,近乎疯狂地号叫着要与他鱼死网破。
周生在怎样驾驭沈瞳的事情上花费了很大工夫。沈瞳说她要报案,要与他鱼死网破,周生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刚烈。就在沈瞳强硬的片刻,他有放弃她的念头。然而征服这个女人的欲火在不停燃烧,愤怒的火焰将他烧烤到极点,他狠下心放手一搏,把最后一点儿希望全押在他所剩无几的筹码上,打算再无效果就彻底放弃。于是,他给她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如果她不配合,他会将收藏她的所有祼聊视频在他的朋友圈里和她的老家甚至在互联网上公布。沈瞳在强硬的对手面前败下阵来,并被对方牢牢地钳制住。其实只要沈瞳作最后一次努力,事情就会完全是另一个结果。但她没有坚持到最后,把自己全部送给了对方……
老路在梦幻巴黎沈瞳家里提取了黑色提包,那包里装满了崭新的百元面额假币,溢出满屋子油墨香味。老路的长脸上挂着笑,提着包又去了那个酒店。
酒店总台的服务员说,她见过这种包,就是那个大热天头戴太阳帽,白色口罩遮到了宽边墨镜下,个子很高的男子送到总台的那种包。
老路问除了她看到的这些外,那个男子还有别的装饰品没有。服务员想了许久,说她记不起来了。
老路不再问她,叫上小张去了保安部。
保安部设在一楼的旋转楼梯下的房间里。房间不大,十几个电子监视屏下有两张办公桌,办公桌边紧挨着一张单人床。房间里只有一个保安,这保安是上次老路来时见过的那个人,他大约四十几岁的样子,见到老路进门忙起身。他的第一句话让老路听起来很不舒服:“路所长又来了?”
老路不作声,扫了一眼墙壁上的几块电视屏幕,抽出文件夹内的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手一指:“按照上面的时间段把资料全部调出来!”
保安傻傻看着老路,怀疑地问:“都要?全部?”
老路问:“麻烦吗?”
“没、没有。”保安讨了个没趣,忙在电脑上搜索着。
老路同小张看了很久,在快接近中午下班的时候,老路在屏幕上发现了一个人,这人与总台服务员描述的特征很像,他眼睛一亮,反复将这段视频播放,最终将画面定格在男子向服务员递送提包的那一瞬间。画面上那男子递包的手上一个发光的东西吸引着老路,老路要保安把画面放大,一块锃亮的手表呈现在老路眼前。接着他又将画面拖到了男子的头部,太阳帽、宽边墨镜、白色口罩完全遮住了那张脸,但他脖子上那条黄澄澄的项链使老路想起了一个人来,方向也这样说过。
老路看到的这条视频资料时间显示的正是沈瞳这周从这个酒店提走黑色提包的那天。老路可以肯定,控制沈瞳的人找到了。他要小张拷走那份视频资料,然后回到了派出所。
十一
方向回到所里的时候已过了午饭的点。
老路见到方向先是一笑,玩笑似的在他的肩膀上抓了一把:“这不是好好的嘛,哪里有一点儿烧烤味道?”
方向一努嘴:“还差那么一会儿,快成了!”
方向将一沓资料交给老路,说技术那边找到了那个微信号,从机主使用手机注册地址来看,是在南方某城市。但最近一年来手机的使用基站在本市,而且这个微信账户里曾收到沈瞳转去的几笔款,数量与沈瞳所说的一致。
老路看了方向拿来的资料,抬头问:“机主与外地联系多吗?”
方向说:“不多,但有一个电话号码值得怀疑!”
老路停了一会儿,然后对方向和小李说:“来!给你们看样东西,保证你们高兴……”
老路同方向几人看完从酒店里提取的那段视频资料后,方向指着画面上那个人手上的手表和脖子上的项链,突然惊呼:“这不是报案的那个周——周——”
“是周生?”小李同方向同时张嘴,一副惊讶的样子。
老路“嘿嘿”一笑,没像方向他们那样激动,出奇地冷静。他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给方向递了支,然后自己点上,“嗞嗞”吸了几口,吐出一圈烟雾,咂了咂厚实的双唇,看了眼在座的几位,坐了下来,然后又猛吸了一口,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做着艰难选择那样犹豫不定。过了一会儿,老路扔掉手上的烟蒂,脚在烟蒂上踩了踩,抬头看着方向:“你们俩还得辛苦一趟!”
方向积极地凑上前,笑眯眯地问:“啥吩咐?是不是抓了周生?”
老路朝方向一招手,方向把头低得更低。老路在方向的耳边说了几句,方向脸色立变,忙摇手拒绝:“头儿,这事就……”
“就安排别人,是吗?”老路的眼再次瞪圆了。
方向“嘿嘿”一笑:“我也是这个意思!”
“去你的!做不好就别回来!”老路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小李说,找到周生的住址不难,他上次报案记录上就有他的详细地址。难就难在要在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场所里弄到他的手机,并且还不能让他发现,这是老路给他俩出的难题,他们又不是小偷,哪有这个伎俩?方向说走一步看一步,先找到他的住处,到时再找机会,没机会就创造机会。小李歪头斜了方向一眼:“有把握了?”
方向一笑:“跟老路学的。”
小李发动了车,偏头问:“哎,不会又是整夜不归吧,我老妈说我都快成神经病了!”
方向说:“你呀,不是快成了,本身就是!”
……
从梦幻巴黎小区过去不足五百米就到了佳园小区。方向同小李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前的坪子里,方向下车伸了个懒腰,向小区内扫了几眼,便朝门卫室走去。
小李说老路做事小心得太过了,既然从监控上确认了是他,为何还是那样小心翼翼?他想要周生手机里的证据,恐怕是一场空呢。方向瞪了小李一眼,小李没弄懂方向的意思,继续唠叨。他说周生又不是傻子,他通知沈瞳离开这里的时候,可能就把与假币有关的所有证据都销毁了,现在查也是白查,不信就等着看结果。
老路责怪方向总是慢了半拍,这次他没慢,在老路提出蹲守周生时,他很快就领会了老路的意思,老路是想看还有什么人会同周生联系。方向理解是理解了,可他同小李一样,对这种做法持不同的态度。现在时代不同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并非靠直接见面,一个微信、一个电话、一条信息,什么事都可以搞定,用不着那样麻烦地跑来跑去。再说周生也绝非傻到与他的上线直接见面的程度,从他与沈瞳的联系分析,周生可能也未见过他的上线。所以他觉得老路的想法不是很切实际,起码他没有把大数据时代这个因素考虑进去。
但既然老路非要这么做,方向想或许有老路的道理,这就是老路的风格,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门卫室保安说周生是很少出门的。据他对周生的描述,方向的脑子里呈现的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子画面。三十来岁,仍然单身,说话不是那种粗嗓门的年轻人,与人谈吐还算温雅,对小区里的人很和蔼,看不出他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更别说他会犯罪作案了。方向笑了笑,问保安怎么如此了解周生。保安瞥了眼监控屏幕,朝屏幕上一努嘴,语气有些含混:“天天盯着这玩意儿能不认识?”
保安有些得意,接着补充说,其实他是在周生与他们签订物业管理协议时认识他的,那会儿他刚从外地回来不久。
“他是什么时间回到小区定居的?”方向看着监控,问了句保安。他的这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想证实沈瞳说过的时间。
保安摸了摸头,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保安肯定地说:“是在去年年底,对,是去年年底的时候他来这里签订的协议。”
“哦!是这样。”方向点头,然后对保安低声说了几句。
保安脸露疑色,伸了伸脖子反问方向:“这恐怕……”
方向在他的肩上一拍:“别的事你不用管!”
保安离开门卫室后,小李对方向提出来的办法有争议,他对方向说,万一周生的手机不离身怎么办?方向朝小李坏坏一笑,说他可以偷了他的手机。小李摇头,说这办法太笨拙了。方向不理小李,反正这任务交给他了……
老路从局里技侦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看到方向和小李,问小张他俩是否来过电话,小张摇头。老路的脸立马拉长了,手里拿着卷宗当扇子,使劲儿朝胸口上扇,他衣服的胸口上湿了一大块,在扇的同时嘴也在不停地抱怨方向:“这件小事都办不来,净瞎吹!”
刚进门的方向听见老路的抱怨,忙插上话:“谁瞎吹了?没有方向办不到的事呢!”
老路停止扇动卷宗,惊喜地朝方向问:“办成了?”
小李说:“路所,你真神了!”
老路还是不放心:“说说,是啥情况?”
方向抬头看了看临近傍晚的天,叹了口气:“唉,这人都快变成烧烤了。”
老路朝方向瞥了一眼,厚厚的嘴唇动了动:“进办公室!”
十二
佳园小区门卫室的保安没想到方向他们这么快又来了个回头,他不知这次又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周生骗出来。方向说,只要他能出来就行,反正不能说是公安机关找他,防止他起疑心。
保安硬着头皮又去了一趟周生住的那个单元。不一会儿,周生同保安朝门卫室走来了,进门时他扫了几眼面前的几位陌生人,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周生说手机里那几段视频是他女朋友的,他女朋友是演员,对这些事不在乎,所以他录了保存在手机里,寂寞时供他自己欣赏,又不向外传播,不违法,派出所没理由抓他。老路不语,而后放下周生的手机,拉长着脸,朝淡定自若的周生不紧不慢地问:“你女朋友是演员?”
周生得意:“当然,不信你去问。”
方向说:“吹吧,去问谁?”
“这事是吹的吗?你还别不信,就是本市的。这会儿她在北京,等过几天回了我请你们,让你们见见!”周生越说越来神了,他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使方向更气愤。
“她在北京?”老路不屑一顾瞟了他一眼,一笑。
“她北漂好多年了呢,小有名气了!”周生还是得意的样子。
老路冲周生瞪眼:“我看你就是一个很好的演员,莫非我们抓住的沈瞳是一个冒牌货?要不你帮我们认认?”
“她怎么让你们抓了?”周生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但很快又淡定了下来。
老路心里暗暗骂了句:真他妈会演!
老路骂完这一句猛站了起来,朝方向使了个眼神,方向会意,冲老路说:“看来周生没说错,他女友真是演员。他也是,不过是演三级的。”
周生立马否认:“警官,你可别乱说啊,我们都是正经的演员呢!”
“正经?正经到不穿衣服?周生你给我少扯!”老路发火了,不过他发火时带着轻蔑一笑。
“你——你——你怎么这样侮、侮辱人?”周生起了高调。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漂泊者’,不用再演了,再演就会穿帮了哟!”老路调侃似的骂了一句。
老路这句话恰到好处点中了周生的要害,但周生仍故作不懂似的,冲老路眨巴着眼睛:“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方向冷眼一瞟:“听不懂没关系,我可以给你翻译。路所长说你的演技太差,台词也很烂,编故事逻辑上漏洞百出!”
周生耷拉着眼,一会儿看看正埋头在键盘上打字记录的小李,一会儿又看看正瞪着他的老路。此时的老路正朝他笑,周生看到老路的笑心里开始发虚了。
审讯室里变得少有的沉默。周生脸上肌肉一绷一绷在跳,胸脯起伏不定,从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老路从审讯桌前走了下来,站在周生面前,伸手在周生的额头上摸了摸,然后又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走回审讯桌前坐下。老路坐下的同时说话了:“周生你没有发烧,怎说胡话了?”
周生惊愕地看着老路,老路瞥了他一眼,接着问:“你报案说你被那个女骗子骗了六百元零票,有这回事吧?”
周生点头。
“你那零票是从哪儿换来的?”方向追问。
周生连续“哦哦哦”几声,但说不出来。
老路“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完冷不丁又冒了句:“聪明人偏要装糊涂,给你机会你得把握哟。”
“我装什么装,我又没犯法。”周生说话时低着头,不敢正视老路盯住他的眼神。
“哦,那倒也是。可有一句老话你是否记得?”老路双目圆瞪。
周生抬头正好与老路四目相对:“哪句?”
老路扭头看着方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接着老路的声音提高了,问周生是不是要看看他去送“货”的那家酒店的监控录像,要不要看看他手机里的一些东西,要不要看看他做演员的女朋友沈瞳的微信记录。“你别认为刘腊月坠楼的那个地方没监控,就等于没有现场目击人……”
“别说了。”周生发疯般地号叫起来。
老路又是一笑:“我可以不说,但你得继续说!”
周生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向上伸了伸脖子,在伸脖子的时候,他的锁骨上下快速动了几下,接着像鸭子被食物噎着一样脖子伸得老长,艰难抿嘴咽了下唾液。但他的口腔里恰似一口干涸的旱井,空无一物,以至于他在下咽时脸部的表情非常痛苦。他抬起头,没有了先前的那种神气,近乎乞求地问方向可以给他一杯水吗。
老路一笑,这是他的习惯。他看到此时的周生已经紧张,他知道人在紧张的时候,口腔里的唾液就会干涸。周生此时的表情说明他离老路预计的那个点八九不离十了,所以老路朝方向使了个眼神。方向会意,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了周生。周生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抬头:“事情是这样的……”
老路说周生就是一个十足的花痴。
方向嘲讽老路不懂花痴病是咋回事,周生这病不叫花痴,是无药可救,典型的现代爱情妄想症。老路说方向是瞎想出来的,这是他想出来的新名词,医学上没有,他也没听过有这种病。不过方向说出的这个名词安放在他的身上很恰当,他就是妄想通过控制沈瞳来达到占有爱情的目的。真是糊涂蛋一个,他的妄想不仅毁了沈瞳,也毁了他自己。
老路骂周生是花痴,他指的是周生不该因一个女人而去冒险。周生说他是为爱而付出,这做得很值,这真叫老路无语。他从警三十年了,像周生这样的案子还是头一回碰上。虽然过往有男人为女人而去杀人,但不是周生这样,对方都不认识他,而他一厢情愿地干出这等傻事,这叫为爱而付出吗?屁话!
周生铤而走险地从朱群那里接受了大量假币后,起初也并非想把沈瞳拉下水毁了她的一生,他很爱她,而她对他付出的一切却毫无察觉。朱群的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在沈瞳成为他的猎物的同时,他用对她的爱“绑架”了她。在刘腊月报案后,周生怕暴露,便同朱群商量,在朱群的指示下,他动了杀机。当然,他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谋划后,避开了所有的监控,从现场那条不起眼的小路进入现场,然后以公安民警去给刘腊月退还被骗的四百元钱为幌子,叫开刘腊月的门,故意将刘腊月诱到快要断裂的楼道栏杆边,趁刘腊月数钱时,将其撞下了楼,造成刘腊月坠楼的假象。
刘腊月死后,他听市场的人说,派出所找到了一个女骗子,于是他感到事情不是他想象得那样轻松了,为证实,他去了一次派出所试探沈瞳是否真的暴露,哪知正是这次试探让老路的那双毒眼给识破了。老路最初对他的怀疑,是周生说他与那个女人兑换了六百元零票,就这露出了破绽。老路当时没问周生他的零票是从哪儿来的,但他心里打了个疑问。现在是电子时代了,一个年轻人身上会带有这么多零票吗?他带这么多零票干什么?老路断定,这年轻人有来头。老路调看了周生所报案的时间、地点的监控,没有找到周生所报那个案子的录像。从那时起,老路就一直琢磨周生报假案的目的。没过几天,老路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那个穿红色裙子又与刘腊月兑换零票的女人,对,周生是在试探警方掌握假币案的程度。
这样的推测是不是有点儿牵强?老路自己也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推测,但当沈瞳进入他的侦查视线后,老路想到了这个女人的背后,必有一个指手画脚的人,这个人一定很关心这个女人,包括这个女人的假币来源。方向在酒店蹲守沈瞳时,在酒店门口不经意地发现了靠在柱子上的周生,这使老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他的判断没有错!
老路想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敢想象现在的年轻人为爱会不择手段至此,这是不是方向所说的那个爱情妄想症?他还在想,沈瞳如果知道这一切是因她为达到目的而不顾廉耻与周生祼聊惹下的祸,会怎么想这件事?
老路站在院子里,抬头望了眼火辣辣的太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出了一口粗气,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几口,朝正将周生押上警车的方向喊:“快去快回!”
方向停住脚看向老路,老路的脸特别深沉,并没有因破了中心市场的假币案和弄清了刘腊月坠楼真相而轻松。方向“嗯”了一声回答了老路,但老路没对方向说明要他快去快回的原因。方向猜,此时的老路还在惦记着周生的上线,还有周生上线的上线,该不会还要让他去蹲守吧……
编辑:刘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