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华从外地回来了!这是老胡传递给王义的信息。
王义说梁志华是去了保丰市,但见了谁,去干了些什么,他不得而知。
王义告诉老胡,梁志华那里要慢慢来,这林园他都跟了两年了,反正也不差那么几天。
老胡对着电话笑,王义问他笑啥,老胡说,快了!
王义取笑老胡,说他是神仙还是周易,难道他能算出来?
邵绿荫最近心里老不踏实,但又找不出身体哪方面出了问题。他从来没有疲倦到睁不开眼那个地步。但那个晚上他不知是怎么了,就那样死死地睡了一整晚,第二天起床时却仍是那样疲惫不堪。邵绿荫使劲儿回想那天的活动情况,确实那天有点儿劳累,但也不至于到那样的程度。
胜利小区的保安刘前进跟他汇报一周工作时,说到梁志华最近可能身体出了状况,到过医务室两次:一次是中午下班后去的,第二次是第二天早上去的。这句话使邵绿荫产生了警觉。于是,他去了胜利小区,秘密调看了那天梁志华出入医务室的监控录像。然后又要刘前进去了医务室,与医务室的医生聊天,套出梁志华得了什么病。医生告诉刘前进,他得的不是病,只是睡不着觉,给了他几粒药丸,第二天他说,他很踏实地睡了一个晚上。
邵绿荫恍然大悟,那个晚上睡得很踏实的,不是梁志华,而是自己。他匆忙回到家里,打开保险柜,随即脸如死灰,神情沮丧,魂魄都丢到了长河河里去了。保险柜里除了少了一本笔记本外,别的都在,就连那几沓现金也都没被翻动过。开保险柜的人目的很明确,直冲笔记本而来。
那是个要命的本子!是一个足以让林城塌天的本子!他万万没有想到,徐丽艳同梁志华真的动手了,并且在他不知不觉中,轻易拿走了关乎林园公司整个命运的记录本。邵绿荫开始后悔,后悔他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记录本上记那些东西,为什么不在徐丽艳与梁志华成双出入酒吧、河堤、宾馆时采取果断措施。
接下来的事让邵绿荫不知所措。邵绿荫从胜利小区的保安刘前进那里得到消息,说梁志华去了医务室后的第二天,离开小区好几天没回来过。邵绿荫推测,梁志华一定得到了那个本子,并且将本子转移到了外地。邵绿荫与徐丽艳的关系几乎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仅剩下相隔的那层纸没有被捅破罢了。假如柳斯林没有交代,邵绿荫早想把这层纸捅破,那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状况。记录本丢失,这事还不能告诉柳斯林。那本子里就记着他二人的一切交易,如果柳斯林知道了非撕了自己不可。梁志华要那个记录本,就是为了达到整垮林园的目的。问题已经摆在面前,瞒是瞒不下去了,只有采取措施才能挽回这个该死的局面。
邵绿荫坐在沙发上,沮丧得犹如一只无人认领的丧家之犬。他无法相信徐丽艳会与梁志华合作,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徐丽艳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目的是什么?邵绿荫在苦思冥想中寻求答案。
徐丽艳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从享受、满足豪门生活,到厌倦、憎恨的每一步蜕变,都离不开邵绿荫对她的加剧催化。徐丽艳与邵绿荫的结合,使徐丽艳享受了短暂的快乐时光。但在铜江大桥工程招标中,邵绿荫将她作为玩物送给了柳斯林,这是徐丽艳第一步蜕变的开始。接着,柳斯林抛弃了徐丽艳,与香港盛达公司雷歆的苟合让徐丽艳感到了愤怒。徐丽艳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愿相信男人的那张臭嘴。那种被男人玩弄后,又被抛弃的仇恨由此而产生。更让她感到羞辱的是,她偶然看到的那个记录本上,公然记录着柳斯林与自己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发生了关系。徐丽艳完全清楚了自己与柳斯林的第一次,是邵绿荫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晚上,邵绿荫去了一家茶馆。在茶馆里邵绿荫给胜利小区的刘前进打了一个电话,要他到茶馆来。刘前进不久就驾车来了,两人聊了一会儿这几天梁志华的情况后,邵绿荫说有人在盯他的林园公司了。刘前进感到有些恐慌,他问是公安还是检察。邵绿荫摇头,他说都不是,是胜利小区里的那个梁志华。刘前进不屑一笑,说,这人算个球,找个理由吧!邵绿荫低声说,就要你这句话!
两人从茶馆出来时,神情很自然。
梁志华在出门时,同门卫保安说他家的电今天早上又停了,告诉物业去他家那条线路看一下。刘前进说,等他下午的时候去他那里看看。梁志华说,那他晚上回来时要看到有电,否则下个月的物业费他是不交的。刘前进让他放心,他那里应该只是小问题,可能是他家门前电表上的保险烧断了,如果是保险断了那是他自己的责任,与物业无关。梁志华一笑,他说保险丝自己有,真要是保险断了,他晚上回来自己接上。说完他驾车驶出了胜利小区。
下午的时候,刘前进向正在下棋的物业主管说了三栋梁志华家电路的事,主管说那是老问题了,又不是第一次,要刘前进找个人看一下。刘前进又说,三栋楼梯口那个摄像头也坏了。主管手里拿着一枚棋子,向对方的棋盘上一放,叫了一声“将军”,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刘前进,骂了一句:“你是不是物业这边的人?”
刘前进迟疑了一会儿,离开物业办公室,去了门卫室。
刘前进看了看监控显示屏,见标有三号的监视屏上满屏是细小的雪花在闪烁,他关了屏幕,带上工具走出门卫室。
王义在回家的途中接到师父胡思耀的电话。老胡说他想请王义一起聚一下,聊聊天,要王义把杨婕一块儿叫来,饭桌上有个美女才有气氛。王义迟疑了一会儿,对电话里的老胡说:“杨婕就算了吧,人家离这儿很远。”
老胡骂了一句:“要你叫,你就叫。什么远不远啊,她没车呀?”
王义确实没想到杨婕有车,经老胡一骂,他连忙说:“我这就打电话!”
王义要了瓶五十三度高度白酒,拧开了盖,往老胡的杯里倒了满满一杯。老胡瞪着王义,王义不解地看着老胡。老胡从王义身旁拿了一个大杯子,杨婕甚是灵活,忙拿起酒瓶接过老胡手里的杯子,往杯里倒酒。
王义忙说:“师父,我等会儿还得开车呢!”
老胡笑了,眼睛向杨婕瞄了瞄。王义指着杨婕:“她?”
杨婕也笑。杨婕说,其实老胡下午上班时就给她打了电话,让她今晚来开车,送他们师徒俩人回家。
老胡嘬了一小口酒,看样子很是过瘾。然后放下杯子,指着停在外面的自行车:“今晚‘悠久’车停运,在酒店过夜。”
王义举杯,讽刺老胡说:“那车只有街上捡破烂的才看得上。”
杨婕突然一笑,到嘴的饭喷了出来。老胡瞪了眼王义,骂了一句:“没正形的,来,干!”
老胡说,他今晚想喝酒的原因他们俩都不知道。王义点头。
杨婕笑着反驳老胡:“想喝了就喝呗,别找借口和原因。”
老胡放下酒杯,不轻不重地说:“也算快到出头之日了。”
杨婕很是纳闷儿,这老头儿今晚才开喝就开始说醉话。她偏头看着老胡,老胡用手在她的眼前一挥,继续说:“别这样看着我,我没喝多,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
王义记得很清楚,老胡退休那年只有五十三岁,工龄虽有三十年了,但离退休时间还有好几年呢。他现在还不到五十六岁。莫非他也是为……
王义见杨婕在,他不便问师父,只是装着似懂非懂地一个劲儿点头,嘴里在说:“是快了!”
王义看了一眼杨婕,“怎么,想学点儿东西?”
杨婕妩媚一笑。王义停住了夹菜的筷子,用筷子指着杨婕:“哎,这才像个女人,以后啊要像刚才那样多笑点儿,师父就多让你学点儿本事!”
杨婕很虔诚地向王义点头。她说,以后见了他都会点头笑的,并且她现在在学日本女人的方式,觉得那样才有女人味。
老胡骂了句:“去他妈的日本人!”
老胡骂完,看了看他们两人,突然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王义起床后使劲儿摇了摇头,他感觉与老胡喝那酒有点儿上头。他冲灶房的老婆喊,要老婆给他冲一杯很浓的咖啡。老婆应了声,灶房里响起液化气灶电子打火的响声。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王义抓起电话,杨婕很急促地说:“梁志华昨晚触电死了……”
梁志华遇害的现场是在胜利小区三栋B座的二楼6号。王义上了楼,6号房门前就是梁志华遇害现场的中心位置。派出所民警早已把那里进行了封锁。技术人员还没有赶到,杨婕已在现场内。王义进了现场,他看到梁志华蜷曲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双手被烧得呈炭状,脸上像抹了一层锅底灰一样黑,身子紧靠着墙,墙上的电表被烧得变了形,入户电线铜蕊祼露在外。
王义后退了几步。他问杨婕,现场中心是否有人来过。杨婕说,她来的时候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到了,现在这个状况就是她来的时候那个原始现场。王义仍在现场周围看了一遍,然后又在梁志华的尸体前看了一遍,紧挨着梁志华脚边有一个被踩踏得皱巴巴的烟蒂引起了王义的注意。王义要杨婕用石灰把那个烟蒂周围画一个圆圈,并要杨婕等技术人员到了,提醒他们提取这枚烟蒂。
王义在一个安静的地方给方刚打了一个电话,告诉方刚梁志华已经死了。方刚惊愕了一会儿,听得出他很紧张。然后他说,这不可能,他昨晚还看到梁志华好好的,怎就死了?王义说,他就在现场。方刚问是怎么死的。王义告诉他,从现在的现场看,他是被电死的。方刚叹了口气,说,那也太巧了吧。
王义挂上电话后,又给胡思耀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梁志华出事了。老胡只是“嗯”了声,没有表现出王义所想的那种惊讶。老胡接着补了句,我知道了,正在赶往小区的路上。
楼下围满了人,有人对维护现场的民警说,他们想上楼看一下梁志华。民警不让,并且用警戒带将上楼的楼道口围了起来。楼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他们都在猜测梁志华触电时的那种惨状。
物业人员站在楼下,围观的人中有人指责物业太不负责,说这里的业主提了近一年的要求,物业就是不重新整修这条电路,现在终于出人命了,按说物业是要承担责任的。
人群中一个业主冲物业主管愤愤大骂:“你们物业只认收钱,别的事你们不办,现在的小区都成了什么样?水,不能保证正常供应。电,时有时无。这是你们在管理吗?还说我们业主,请问你们物业喊我们开了几次会?”
物业主管模样的人看了一眼大部分有气的业主,忙解释说:“这也不能全怪我们物业,业主也有一部分责任。就说梁志华,他家的电应该是前天出了故障,可他就不告诉物业,保安昨天下午才告诉我,我们还没来得及找人修,这就出事了。”
王义觉得物业主管这话听起来很在理,又仔细一想,主管的这句话中包含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梁志华出事前,保安清楚他家的电路出了问题,然后保安找了物业主管。说到保安,他想去一下门卫室,那里说不定能看到梁志华昨晚是什么时候回的家,再有就是保安是怎么知道梁志华家的电有问题的。是他到过梁志华家,还是梁志华告诉了他?
在到门口的时候,王义迎面碰上了两拨人马,一拨是胡思耀同刘漓两个老头,他们都是骑着“悠久”车来的。老胡见了王义,一个漂亮的跨腿下车动作,有种英姿还是不减当年的感觉。老胡下车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现场有人在弄了没有。王义说技术员正在赶来的路上,一会儿就到。他问老胡,他是怎么知道梁志华不幸的消息的。老胡一笑,用手指了指天。王义知道老胡指的是谁。
老胡同刘漓推着车进到了小区内。王义看着胡思耀的背影,心里在想,这老头还真精神,碰到这事他就来劲。
一辆警车在大门口停了下来,保安走出门,看了看车内的人,然后回到了门卫室,大门的电动闸门缓慢地向一边推去。警车向王义这边开来,车在王义跟前停下,车上几名小伙子伸手向王义打招呼。
王义靠近车边,双手撑着车窗低头对车内年轻人说:“现场勘查要仔细一点。”
车内人问:“有问题?”
王义摇头:“暂时还不晓得。”
车启动走开,王义向门卫室走去。
刘前进不认得王义,王义进门时,刘前进问了声找谁。王义说他是来看热闹的,听说小区里死了人,他就赶过来了。刘前进打量了一眼来人,冲王义说:“看热闹得到小区里面去。”
王义笑笑,说:“里面不让进。”
刘前进瞪了一眼王义,显得很烦的样子。
王义环顾了一下四周,门卫室里有一块很大的电子荧屏,上面由无数块小方格子组成。王义粗略地数了数,有三十多个格子。他又看了几眼方格里显示的画面,唯独没有看到梁志华那个出事现场现在的画面。
王义问刘前进:“能不能从监控里看到死人的那个现场?”
刘前进没好气地反问:“你以为你是公安局的呀,这东西你也能看?”
王义没看他,眼睛看着刘前进桌上放着的那包香烟,随便说了句:“这话还真让你说准了。”
刘前进傻了眼,脸色突然变了一下,不过很快镇静了下来,不是王义刚好注意到他的脸部表情,恐怕刘前进的这个细微变化就被错过了。刘前进用手抓了一下头,抬头看了眼王义,忙给王义递了一支烟。王义接了,刘前进自己也抽了一支点上,还主动为王义送上打火机。在王义点烟的时候,刘前进说,那个摄像头坏了有几天了,前天他还跟物业的主管说过,让他们找人修下那个摄像头,可物业的主管却没把这当一回事,这不是真出事了?
王义见刘前进主动说出他找了物业的事,他马上想到物业主管在现场楼下说的话,于是问刘前进:“梁志华家的电器线路出了问题是不是你也同他讲过?”
刘前进摇头,说:“梁志华得自己去找物业,找我们门卫没用,电路的维修向来都是物业那边管。”
王义“噢”了一声就不再问,然后干脆坐下来,与保安闲谈起来。他说:“其实这电路的事出了事故也怨不了谁的,那是天注定了这个人的寿年。”
刘前进说:“这话说得很中听,就像梁志华,他家电路问题出了好几天,就是没叫人来修,他自己又早出晚归,总不当一回事,最终变成了这样,真是遗憾!”
王义接过话:“是呀,他要早去跟物业说了这事,说不定就不是这样一个结果了。”
刘前进却说:“说了也没用,梁志华那天出门时跟我说了一声,我后来去了物业,主管说这条线别人家的电路都没问题,就是他家,让他自己找一下原因,肯定是他家的电表上保险断了。”
王义看了下刘前进,见他将手中的烟蒂朝地下一扔,双眼望向外面的来人。王义偷偷一笑,趁刘前进没回头看他时,捡了地上的烟蒂。
王义起身,对刘前进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到外面转转,说不定技术员把现场也勘查完了。”
刘前进见王义起身,忙站起,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触电死的。”
事故现场,王义拉了一下技术员,指着墙上电表边祼露的电线问:“这线没人动过?”
技术员摇头,据初步分析应该是梁志华在夜间接保险的时候,把零线与火线搞在了一起,引起了电路碰头,然后使自己触电而死。梁志华触电这个过程还持续了一定时间,所以尸体双手被烧成了木炭黑。
王义又看了一眼现场,叫了一声杨婕,与老胡几人离开了梁志华家的那栋楼。
王义想去找一下方刚。他上车后,要老胡把车停到他的公司门口后,同他一起去找一个人。
老胡凑了过来,很神秘地问:“谁?”
王义笑了笑,很得意:“还是有你不知道的事吧!”
老胡一抬腿上了车,自行车飞奔驶出小区。
杨婕自己驾车,她探出头问王义,她现在应该去哪儿。王义向杨婕招了一下手,杨婕下车,走到了王义的车窗边。王义伸出头轻声地跟杨婕说,她现在得回梦幻巴黎,把注意力全放在徐丽艳身上,只要她有什么反常行为,她得在第一时间通知他。杨婕“嗯”了声,转头走向自己的车。
方刚接到王义的电话后,离开了报社,在报社附近的茶馆里等王义。昨晚他接到王义的电话,听说梁志华死了,这无异于是对他的一种解脱,梁志华死了邵绿荫就不会再让他去盯徐丽艳了。
王义与老胡进了茶馆,方刚在一个窗户边向进来的王义招手。王义看了看周围,还不到喝茶的时间,整个茶楼就他们几人。
方刚要了一壶茶,给他们两人倒上,然后迫不及待地问王义:“梁志华真是被电死的?”
王义抿了口茶,放下茶杯看着方刚:“初步判断是触电身亡。”
方刚嘴里自语:“这也太巧了点吧。”
老胡忙要方刚说说理由。方刚回忆起昨晚在河堤上看到梁志华与徐丽艳在争吵的一幕……
方刚说完,王义的手机响了,是曾祥云打给他的。曾祥云通知他立即赶到市局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然后是老胡的手机响了,内容与王义所接的电话一样。
老胡放下电话,对王义说:“被我说中了吧,快了!”
方刚抬头看着王义问了句:“什么快了?”
王义没回答,只是神秘地对方刚一笑。
曾祥云通知王义和胡思耀开会的地点,是在市政法委李锦波书记的办公室。
王义和胡思耀赶到时,会议室里只有曾祥云和李锦波俩人在。曾祥云看到二位进门,忙起身将老胡和王义介绍给李锦波。
李锦波分别同两人握手后说:“你们辛苦了。”
就在这时,杨婕在外喊了一声“报告”,李锦波忙拉开门,将杨婕迎了进来。
李锦波对杨婕开玩笑说:“看把这位女特使忙的。”杨婕也不否认,大大咧咧地坐在李锦波身边。
王义同老胡瞪着杨婕,杨婕佯装看不见。王义急了,朝杨婕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一边来。
曾祥云看到了王义的动作,笑了笑,对李锦波说:“李书记,现在看来还是公开他们的身份吧。不然对小杨同志不公平。”
老胡惊讶地看着曾祥云,突然说了句:“身份?”
李锦波很严肃,也很认真地看着他们三人,说他们三人都有各自的身份,然后要曾祥云先从小杨那里开始,一个一个地介绍。
曾祥云站起,表情严肃,他说出的第一句话让王义和老胡吓了一跳。曾祥云向他们介绍说,杨婕同志是省纪委特殊案件调查处处长,两年前受中纪委委派进入林城市,代表中纪委对林城林园公司涉黑犯罪集团进行前期秘密侦查,其公开身份为警校毕业分配到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民警,因工作需要,才进入梦幻巴黎任社区民警。
曾祥云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王义。此时的王义满脸通红,有意避开对面杨婕投来的目光。曾祥云见王义扭头看向墙面,叫了声:“王义,杨婕可不是来跟你学徒的喽,她在省纪委的三年时间亲手办理了多起非常复杂的涉黑犯罪集团案,得到了中纪委的高度赏识,这次进入林城就是代表中纪委特别行动组工作。”
王义忙站起,向对面的杨婕和李锦波行了个军礼:“是!坚决服从!”
杨婕冲王义一笑。这一笑让王义叫苦不迭,昨晚王义还调侃杨婕,要她以后多笑点儿,说她只有在笑的时候才有女人味。王义不知这个女人是否会记恨,要是记恨他,那他接下来就太惨了。
曾祥云面对杨婕,说老胡与她虽然认识,但老胡的身份她可能不太了解。老胡现在的真实身份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对外的身份是退休干部。“两年前林园公司被确定涉黑涉恶犯罪后,我们查清了邵绿荫爱人徐丽艳与胜利咨询公司法人梁志华曾经有过恋爱关系。为更进一步掌握林园公司的内幕,省纪委建议我们安排得力干将,深入其内部查清所有真相。想打进林园公司内部不是那么容易,但胜利咨询公司有这样的条件,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个公司的性质是什么,就是打探别人的隐私,这样就不会轻易让他们怀疑。老胡从此就‘退休’了,并很顺利地进了梁志华的公司。值得表扬的是,老胡在前期工作中立了大功。”曾祥云看着杨婕,“小杨呀,你手中的那份极具分量的材料就是老胡弄来的。”
杨婕看了一眼老胡,说老胡还真有一手,不愧是刑侦老将。
老胡有些不好意思,对杨婕说:“平时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记在心上。”
杨婕又是一笑,冲老胡说:“我不是这样的人。”
李锦波插了一句,“小杨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的戏演得太真!”大家都笑了。
曾祥云接着介绍王义:“王义现在的真实身份是被处理过的民警,下到社区,对外身份也是社区民警。不过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林城市公安局打击涉黑涉恶犯罪特别行动组组长。”
李锦波等曾祥云介绍完他们的身份,看了眼在座的各位说:“鉴于梁志华的突然死亡,使林园公司涉黑案变得更加迷雾重重。我想听一听前沿侦查人员的意见,梁志华的不幸是人为的阴谋,还是一场意外事故?”
王义第一个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梁志华死亡,从表象上看,他是属意外死亡,现场没有人为的痕迹。胜利小区的电路问题早在一年前就有业主反复向小区物业提出整修,却因此线路整改的费用分担问题,业主与物业管理达不成一致,使线路超负荷工作了一年多之久。通过了解,梁志华从外地回来后,也就是他死亡前两天时间,曾向小区门卫刘前进反映过他的线路故障问题,刘前进也向物业的主管汇报了这件事,但物业没有引起重视。第三天,也就是昨天晚上就发生了梁志华触电身亡事故。通过刑侦技术部门对现场勘查,现场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从现场反映的现实状况来看,梁志华的死亡原因应该是意外。
王义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在座的各位,然后继续分析:从最近收集的信息分析,梁志华很有可能是因为掌握了林园公司涉黑涉恶的核心材料,而引发了这场所谓的意外。他个人认为,梁志华的这场意外发生得太巧合,巧合到让人无法相信。林城日报记者方刚曾受雇于邵绿荫,负责对徐丽艳进行跟踪。邵绿荫声称徐丽艳有外遇,要方刚为其提供徐丽艳外遇的证据。就在梁志华离开林城,前往保丰的前两天晚上,方刚偶然发现了梁志华与徐丽艳在河边约会,听到了梁志华与徐丽艳在谈论一个记录本,梁志华要徐丽艳想办法把那个记录本弄到手。第二天上午,徐丽艳去了胜利咨询公司找梁志华,说邵绿荫发现了他们,并且有人对他们的活动进行了跟踪,这是老胡在他的公司亲耳听到的。于是梁志华非常紧张,那天下午,梁志华与徐丽艳在胜利商场前相会,梁志华给徐丽艳送了一样东西,然后各自离开。第二天,梁志华匆忙离开林城去了保丰市。如果我们假设梁志华得到了徐丽艳所说的那个记录本,他是因要转移那个有力的证据而离开林城,接下来梁志华的意外死亡就不再是意外了。
曾祥云说王义分析得有道理,但这只是一种假设,凭假设是不能破案的。梁志华的死亡在某种程度上加快了林园公司涉黑涉恶犯罪的暴露。如果王义假设的理由成立,那么接下来就不再是秘密地调查取证工作,特别行动组可以以梁志华死亡案为由,对林园公司实施公开的立案侦查……
徐丽艳是在梁志华死亡的当天中午才得到消息的。告诉她梁志华死亡消息的人是邵绿荫,邵绿荫在说这件事时,他的眼里喷着一股仇恨的火焰。
徐丽艳先是一阵恐慌,在邵绿荫面前暴露了她的失态。当她意识到邵绿荫是在故意观察她的反应时,她瞬间做出了与己无关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她想,这个时候需要冷静,需要淡然的出击。于是她很淡定地说了一句:“那是你的杰作吧!”
邵绿荫靠在沙发上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瞪着徐丽艳,说:“那是意外,你为什么非得把他的死加在我的头上?他这叫报应,人在做,天在看,老天很公平的。”
徐丽艳愤怒地冲邵绿荫咆哮,梁志华的死与她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把梁志华与自己扯到一块儿?什么人在做天在看,他邵绿荫这么做,老天总有一天会睁开眼的。
邵绿荫站起身,冷笑两声,冷眼看了看徐丽艳后推门走出了屋子。
梁志华死了!这是一个对她极为不利的消息,也是她感到危机和惊恐的噩梦的开始。徐丽艳颓废地坐在沙发上,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能帮她摆脱梦魇的梁志华,这么快就被邵绿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
徐丽艳想到了警方,她想通过警方来解决这个问题。但她在沉思之后,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她有这个想法的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张狰狞的面孔——柳斯林。只要柳斯林在,她的所有想法都无法实现。她感到面前一片茫然,就像一头迷失方向的羔羊,在沉寂的屋内来回走动。在冷静思考之后,徐丽艳终于平静下来。人在绝境时,总是妄想反戈一击,甚至宁愿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想到了梁志华的那个记录本,尽管不知梁志华将记录本转移到了何方,但她坚信,她掌握了邵绿荫这个秘密就等于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她做好了准备,她想与邵绿荫公开摊牌,哪怕两败俱伤也要最后一搏。
晚上十点的时候,邵绿荫才回家。徐丽艳等邵绿荫坐下,说她想与他谈谈。邵绿荫讥讽徐丽艳,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谈的。徐丽艳没看邵绿荫的脸,面对墙壁很淡定地说:“如果不想两败俱伤,希望给我一条生路。”
邵绿荫冷笑一声问徐丽艳:“这是在求饶还是在恐吓?”徐丽艳突然站起,冲邵绿荫说:“你别认为梁志华死了,你的秘密就能瞒天过海,实话告诉你,那个记录本梁志华根本就没带去。”
邵绿荫瞪着徐丽艳:“你?”
徐丽艳指着邵绿荫愤怒地说:“你今天杀了我,明天你那见不得光的一切勾当就会公布于众,不信你来试试?”
邵绿荫没想到徐丽艳会在这个时候,特别是她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用近乎鱼死网破的方法与自己抗争。邵绿荫妥协了,他放缓了语气,用近乎商量的口气对徐丽艳说,可不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或者说用等价交换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徐丽艳“哼”了一声,冲邵绿荫说:“等价?你认为我还会相信你这套骗人的把戏?”
邵绿荫阴冷并愤怒地说:“你认为你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徐丽艳冲到了电话机旁,抓起电话,看着邵绿荫:“不信我马上可以报警!”
邵绿荫一笑,讥讽地对徐丽艳说:“报吧!”说完,他仰看天花板,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徐丽艳几乎被气疯了,她匆匆按了报警电话,回头冲邵绿荫说:“这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邵绿荫平视徐丽艳:“说吧,就说是我杀害了梁志华!”
徐丽艳冲电话里“喂喂”几声后,呆呆地站在那里,电话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清楚了,邵绿荫已经将电话切断了。她忙拿出手机,拨打了几个号码,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她的手机已停机。徐丽艳将手机朝地板上狠狠一摔,手机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后,破裂成几块。徐丽艳指着邵绿荫大喊道:“邵绿荫你是个卑鄙小人!”
这时的邵绿荫倒是很平静,他冲徐丽艳一笑:“我卑鄙?你同梁志华是不是很光明、很正大?”
徐丽艳手指邵绿荫气得说不出话来。邵绿荫站了起来,看着被气得发疯的徐丽艳,心里有种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感。他在徐丽艳头上摸了一把,嘲笑般地对徐丽艳说:“一切应该结束了,一切妄想都将化为乌有。你还是把本子交出来,别的事好商量,咱们毕竟夫妻一场!”
徐丽艳再次疯狂般抓起沙发上的靠背,朝邵绿荫砸去:“你妄想!”
邵绿荫瞪了一眼疯狂的徐丽艳,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杨四,你派两个人来,把这个疯婆子看紧喽,有任何闪失你就别再回林园!”
王义同杨婕在技术室里已经看了一天监控录像了,他不相信梁志华在事故前几天时间里,就没出现在胜利小区。杨婕说,或许胜利小区把这些内容都删了。王义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现在看到的录像是没有被删减过的。这说明保安可能不知怎么删除。王义跟杨婕说,还是再坚持几个小时吧,说不定就柳暗花明了。杨婕一笑,又调开了下一条录像。
杨婕看着看着突然碰了一下王义,说:“有了!”
王义偏过头看向了杨婕身边的那台显示器。画面是胜利小区三栋旁边的休闲区,画面上,梁志华停好车后,走向了小区的医务室,再后来他从医务室出来回了家。王义要杨婕暂停一下那个画面,看了看当天日期。然后他摸了一下头回忆起来,过了一会儿在杨婕的肩上拍了一下,说他知道了梁志华离开林城前一天下午为什么要在胜利商场前与徐丽艳见面,并且他没猜错的话,梁志华是给徐丽艳送了东西。
杨婕疑惑地看着王义,问:“什么东西?”
王义一笑,向显示器上一指:“接着看完!”
两人在后来的录像中,看到第二天梁志华一大早又去了医务室,之后的三天里梁志华再没在小区里出现过。直到第五天、第六天,梁志华才又出现在胜利小区。录像证明,梁志华是在出事的那天下午离开的胜利小区,晚上十一点二十四分才回到小区。王义计算了一下,梁志华从泊车后上楼大概需要五分钟,然后进屋拿工具修理电表,他估计梁志华遇害的时间,在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左右。他向杨婕解释说,梁志华不在小区的那几天时间,他应该是去了保丰。在后来的录像中,王义还看到刘前进也去了医务室,而刘前进去医务室的时间刚好是梁志华外出的第三天,也就是梁志华从保丰赶回林城的那天上午。王义关闭了电脑,对杨婕说,还是调查小区医务室的医生吧!
医务室的医生回忆了梁志华说睡不好的那天取药的过程。医生说药是他主动为梁志华开的,药丸是从那个标有“艾司唑仑片”的药瓶子里倒出来的。医生说,他在倒药丸时,梁志华还特意看了一下说明书,所以说,梁志华是知道医生给他开的是安眠药的。王义问医生,梁志华第二天一大早来医务室的目的是什么?医生说,他们头天打了一个赌,梁志华说要是医生的药不管用,他要来砸医务室的场子,当然这话是与他开玩笑说说而已。所以第二天早上他来了,是来告诉医生,他开的药非常管用。
王义听了医生的回忆,心里暗自佩服梁志华的思维是那样的缜密。医生问了一句王义,是不是他给梁志华开的药出了问题。王义说,这事与梁志华的死无关,他们是想查一下梁志华生前是否有失眠症。医生肯定地说梁志华是有失眠症的,不然他要那个药干吗?杨婕一笑,王义谢过医生,两人出了小区。
走出小区后,杨婕问王义发现什么异常没有。王义说,现在可以肯定梁志华与徐丽艳在商场相会,是他给她送药!
杨婕看了一眼王义:“送药?你是说梁志华从医务室开的药是给徐丽艳的?”
王义“嘿嘿”一笑。
邵绿荫给柳斯林打过电话后,又给杨四去了一个电话,问他徐丽艳在家的情况。杨四说,邵太太状态很是反常,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说不定她是得了精神病了。杨四问邵绿荫要不要回来一趟,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疯了。邵绿荫说,等他中午见了柳市长后再说,但愿徐丽艳真的疯了。杨四叹了一口气挂了电话。
茶室里。邵绿荫轻声地说:“他同徐丽艳搞在了一起!”
柳斯林猛地站了起来,简直有些失态地冲邵绿荫吼道:“什么?他同徐丽艳搞在了一起?”
邵绿荫说:“我怕他知道得太多,就……”
柳斯林不知是愤怒还是感到惊慌,他语无伦次地指着邵绿荫说:“邵绿荫呀邵绿荫,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邵绿荫这时倒显得十分淡定和从容。他坐了下来,朝正在发火的柳斯林说:“柳市长,你听我说。”
柳斯林把手一挥,打断了邵绿荫要说的话:“你别叫我市长市长的,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乱子吗?可你倒好,越是关键时候你就越是添堵。”
邵绿荫说:“柳市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你不想想,他同徐丽艳搞在了一起,而徐丽艳又知道你从林园公司拆资投资香港盛达的事,不把他处理掉,迟早是要出事的。”
柳斯林更加愤怒了,他指着邵绿荫,质问徐丽艳是怎么知道他投资香港盛达的,是不是邵绿荫想算计他?
邵绿荫一时语塞,他总不能把他将柳斯林多年来从林园公司中的支出做了账的事说出来吧。于是,邵绿荫撒了个谎,说去年在承建铜江大桥工程时,因资金出现状况,那时徐丽艳就查出了公司有一个亿的漏洞,这笔巨款的去向无法向她隐瞒,邵绿荫只有告诉了她实情。
柳斯林再次站了起来,指着邵绿荫说邵绿荫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邵绿荫说他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可事已到了这个地步,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梁志华死了反倒除掉了心腹大患,接下来怎么办,他愿听他的。
柳斯林无语,邵绿荫这时说听他的,那他不成了邵绿荫的共犯了?柳斯林瞪了邵绿荫一眼,长叹一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邵绿荫见柳斯林沮丧的样子,忙说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坏,徐丽艳也被他控制起来了,在适当的时候他会完全解决好这个问题,绝不留后患!
柳斯林抬头,看着邵绿荫。
邵绿荫明白柳斯林的眼神,他说了句:“放心吧!”
柳斯林“哼”了一声:“放心?让我怎么放心?我后悔结交了你这么个人!”
邵绿荫脸“蹭”地一下变了,他反问柳斯林什么意思,这话让他听起来寒心。多少年了,你为什么早不后悔?出事了你就后悔了,想把一摊子烂事交给我?邵绿荫站了起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对柳斯林说:“柳市长现在说这些太没意思了,既然你后悔,那就由我自己来承担这一切。”
邵绿荫冷笑了一声后,又向柳斯林甩出了一句:“他们不死你我都得死!”
柳斯林呆呆地看着邵绿荫:“你说什么?”
邵绿荫此时没有了平时对柳斯林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冲柳斯林说:“实话告诉你吧,他们看到了我的记录本,记录本上有我们不可告人的记录!”
柳斯林猛然站起,接着又颓废地坐了下去,头靠在沙发上,眼睛失神地望着站在面前的邵绿荫。他有气无力地指着邵绿荫说:“你是早有预谋啊!”
邵绿荫笑了笑,低头看着柳斯林:“我的大市长,人啊就得为自己想后路,这时退不下去了!”
柳斯林强打精神,动了动身子,尽量将身子坐直。随后他沉默了一会儿,绝望地看了看简直如魔鬼般的邵绿荫:“你这是要挟!”
邵绿荫狠狠地说:“要挟?柳市长你也不想想,从我们结识到现在,林园背负多少桩罪你难道心里没数?这些是因什么而起?因什么走到现在这一步?你说你后悔了,你可以全身而退,可我能退下来吗?”
柳斯林突然站了起来,在邵绿荫的脸上“啪”地扇了一耳光,朝邵绿荫咆哮道:“那是你自作自受!”
然后他咬了咬牙,恨恨地说了一句:“一不做二不休!”
邵绿荫从柳斯林那里出来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该回去看看那个疯了的老婆……
杨婕与老胡去了一趟电信局,查了保安刘前进的通话记录。从电信局出来后,老胡向杨婕说了一句:“王义那小子还真不错!”
杨婕一笑,发动了车,冲老胡说:“变相表扬自己吧!”
老胡“嘿嘿”一笑。
对梁志华的死亡现场,技术部门再次进行了复查。曾祥云告诉杨婕,王义的直觉很准,那个电表确实事前有人动过手脚,经技术人员复勘现场,确认电表的外露线是人为制造的。经DNA鉴定,现场遗留的烟蒂与王义从门卫室提取的烟蒂,系同一人所吸。这说明保安刘前进在梁志华死亡前去过现场,可能是刘前进动了电表。
老胡听到这个消息后,问杨婕:“王义怎样?”
杨婕不答,只是冲老胡一笑,然后说了一句老胡很爱听的话:“老胡你很会护犊子嘛。”
老胡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从梦幻巴黎传出消息,说徐丽艳疯了,小区里的人每天都能听到徐丽艳在家时而唱歌,时而大笑大哭。还说小区的居民去过邵绿荫家,徐丽艳不管别人怎么敲门,就是不开门,里面还有摔东西的声音。
假如徐丽艳真的疯了,这条线又要断了,争取徐丽艳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王义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很突然。他问杨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婕说:“据小区居民反映,梁志华出事后的第二天,徐丽艳的家里就开始不安定,深夜里老是传来徐丽艳的哭声,白天徐丽艳又大笑不止,时而大声唱歌。”
王义沉思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老胡,然后又看了一眼杨婕,问面前的两位:“徐丽艳突然精神失常会不会与邵绿荫有关?”
老胡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然后盯着慢慢升腾在空中飘散的白雾。这是老胡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多少年了,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变。
老胡不用多想就能做出肯定的回答。问题是,邵绿荫把徐丽艳逼疯的手段是什么?凭他对徐丽艳的平时观察,她不是那样经不起事的人,她怎么在没有任何前兆的情况下突然精神失常了?这才是老胡要猛抽烟的原因。
王义同杨婕同时看向了老胡。老胡站了起来,吼了一句:“你们不想想,徐丽艳真疯了的话,邵绿荫还用得着把她关在屋子里吗?”
老胡的一句话顿时解开了杨婕和王义的心结。老胡接着说:“邵绿荫不傻,徐丽艳是不是真成了疯子他是能看出的,他们夫妻多年,相互还能不了解?真成了疯子对邵绿荫就没有一点儿威胁了。目前徐丽艳是被关在屋里,在家里时哭时闹,是在向外面释放一种信号,告诉外面她被邵绿荫囚禁在那个小屋了……”
邵绿荫走向窗台,将窗户拉开了一条小缝,一阵冷风吹来,邵绿荫竟打了一个寒战。窗外正下着蒙蒙细雨,风推着细细雨丝打在邵绿荫的脸上,他感觉到一丝凉意。邵绿荫回过头,看着蹲在地板上不停鬼叫的徐丽艳,心里竟涌上一丝冰冷的凄凉。这个曾经像花儿一样让他爱得疯狂的女人,如此这般凋谢在黑暗的魔窟里。他不停地叩问自己,这是为了什么?
徐丽艳叫了一阵之后,站了起来,突然冲杨四发笑,一双迷蒙的眼睛盯住他。杨四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绕过徐丽艳走到了邵绿荫的跟前,轻声对邵绿荫说:“邵总,你的太太肯定得了精神病了,要不送她去医院吧!”
邵绿荫再次看了徐丽艳几眼,回过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杨四,语气中充满了杀气:“你能确定她真的……”
杨四木讷道:“她能装得这么像吗?”
徐丽艳从沙发上抓起一块纱巾,将纱巾包在头上,然后在屋子里扭秧歌,嘴里高声唱着。她一会儿扭到邵绿荫跟前,一会儿又在杨四的脸上摸上一把,二人被她搞得无奈又无语。
邵绿荫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对杨四说:“过几天再说吧。”
方刚接到邵绿荫电话时,刚从茶楼与王义分手。王义吩咐他要办的事想不到对方竟这么顺利地自动找上门来了。他挂了邵绿荫的电话,立马和王义通了话。王义笑方刚,想摆脱邵绿荫很难吧,你还不如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王义告诉方刚,找专家时一定要按他说的那个方法去做,并且方刚还得陪同专家一起去梦幻巴黎邵绿荫家里。方刚答应王义,会按他说的去做。
接近傍晚,方刚给邵绿荫打了一个电话,说专家一会儿就去他家,问邵绿荫现在是否方便。邵绿荫回答他马上从城东工地赶过来,要方刚他们在梦幻巴黎的门口等着他。方刚同专家到小区门口不久,邵绿荫就来了,他站在小区的门前,不知与谁打了一个电话,方刚隐约听到邵绿荫要谁快离开。
走进小区里远远就能听到徐丽艳近似哀鸣的尖利嗓音。邵绿荫一边带路,一边向来人解释,说他家门不幸,内人最近出了状况,有劳医生上门了。
方刚刚进入邵绿荫家,就看到徐丽艳那双祈盼的眼睛里闪动着少许泪花。她痴立在客厅中央,这种痴呆只有一瞬间,接着她疯狂地挥舞着双手,双脚踏着地板恰像一个专业舞蹈演员一样,疯狂地跳起舞来,尖细的声音在有限的空间内十分刺耳。
邵绿荫稍整理了一下沙发,请专家同方刚坐下。他瞪了一眼徐丽艳,然后换了副亲热面孔哄着徐丽艳:“丽艳过来,给你请了专家,过来让专家给你看看病,来吧。”
徐丽艳“嘿嘿”傻笑着往后退,邵绿荫急了上前拉住徐丽艳:“过来!治了病就好了。”
徐丽艳疯狂地推开邵绿荫抓她的手,沿着客厅墙边奔跑。
赵专家吁了一口气,对邵绿荫说他还真是摊上事了,不用做任何测试,就能确定徐丽艳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症,严重到了对过去的一切事物没有一点儿记忆的程度。
赵专家接着说,这种病就是因心理问题和外界压力大,造成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而导致的精神错乱。如果放在家里治疗,就是花上三年时间也很难改变病人现在的状况。
曾祥云要老胡找出那个为张吉望提供材料的人。
老胡把张吉望叫到了家里,看到姨父一本正经的表情,张吉望心里有些紧张。老胡要张吉望认真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给他提供材料的人的模样。张吉望回忆了一个上午还是说不出个一二来。
老胡抽着烟,一会儿“嗯”上一声,并看着张吉望。
姨父的问话很正规,就像在办公室里审理案子一样。张吉望感到不自在,他搓着手对老胡说,他能记得的就是这些,不过朱自豪要是能来,也许能说得出那个人的长相来。
老胡拿了一些东西后,对张吉望说他得出去一趟,他要张吉望在家等他。
老胡是去见了曾祥云,向曾祥云汇报张吉望提供的情况。曾祥云说老胡思维还是那样敏捷,能想到通过查车找人。他肯定了这个方法,并确信能找到那个给张吉望送材料的人。随后曾祥云给指挥中心打了一个电话,要指挥中心把那天晚上去铜江的三个路口的监控整理出来,交给他。
老胡临走前,曾祥云对他说,要他明天同杨婕到他的办公室来看监控,一定要找出可疑的那辆车。老胡回头“哎”了一声,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老胡匆忙回家的目的,是他想应该好好地犒劳一下他的外甥张吉望,要是真查出了那个人,那张吉望可是立了一大功。
徐丽艳真成了疯子,这让邵绿荫心里稍稍感到了些轻松。但怎样处理徐丽艳却成了一件难事,总不能把徐丽艳也当成顾云飞和梁志华那样处理吧。
邵绿荫先给张志杰去了一个电话,问张志杰,建设局曾峰的电话老是打不通,他知道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张志杰说,他也不知道,他与曾峰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邵绿荫正想放下电话,张志杰在那边问:“听说嫂夫人得病了?”
邵绿荫一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志杰说:“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如果是真的,不告诉他就不够哥们儿了。”
邵绿荫苦笑一声,说:“一言难尽,等晚上见面时再说给你们听。”
曾峰的电话不仅邵绿荫打不通,柳斯林也打了几次,同样打不通。柳斯林非常恼火,他打了张志杰的电话,问曾峰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志杰说,柳市长是不是要给他官复原职了?要不他去找一下曾峰?柳斯林拒绝了,他嘱咐张志杰,曾峰如果找他,不要过多地谈论铜江和城东二期工程的事情。张志杰心里一喜,他终于盼到了柳斯林对曾峰的不信任了,接下来他才是柳斯林的唯一亲信。而邵绿荫要他给曾峰打电话时,他也没告诉邵绿荫柳市长也在找曾峰。同时故意要邵绿荫去趟曾峰家,目的是让邵绿荫把曾峰弄出来,这样晚上聚会的时候他就可以稍微地戏戏他,他要看看他落魄时的那副模样,以报他得意时猖狂之仇。
快下班时,张志杰又接到了邵绿荫的电话,他说他去了曾峰家,家里人说曾峰出远门了,要好些天才能回来。
张志杰骂了一句:“出个鬼差!分明是在躲着柳市长!”
邵绿荫耳朵里“嗡”了一声,他没听错,曾峰是在躲避柳斯林?邵绿荫马上回张志杰,说都是兄弟不要猜忌。张志杰知道自己失言,忙说前几天柳市长也在找他。然后他扯开了话题,说曾峰不来是不是取消晚上的聚会。邵绿荫说,他正烦着,晚上没事喝几杯消消愁。
胡思耀与杨婕在曾祥云的办公室里拉着窗帘看了一天的监控,他们从那个时间段里找出了从三个路口驶向铜江的小车。他们把所有的小车牌号记了下来,最后从五辆往返于铜江和林城的车辆中找到了一部最为可疑的车辆,通过网上核查,那辆小车是建设局在使用。
老胡伸了个懒腰,冲杨婕一笑,说他终于可以抽烟了。
杨婕问:“那辆车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胡点燃烟猛吸了几口,吐了一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说:“放心吧,错不了!”
邵绿荫把徐丽艳送去了医院。医生给徐丽艳注射了镇静剂,徐丽艳才平息下来不再唱跳。邵绿荫守着徐丽艳入睡后,才同方刚离开医院。方刚离开医院时在徐丽艳病房门口见到了两个年轻人把在门口,他多留意了几眼,认出这是邵绿荫派来监视徐丽艳的人。
回到报社的宿舍,方刚通知了王义,说徐丽艳已经去了医院,邵绿荫还安排了两名监视的人。赵医生也说了,早上六点左右徐丽艳就会醒过来,问题要避开门前的监视人,恐怕很费劲。王义要方刚给赵医生再打一个电话,请医生早上以做检查的名义将徐丽艳接走。方刚说他不能保证赵医生愿意这样配合。
清早,王义同杨婕驾车从市局出发,经过林城市中心。市中心主要街道车流很少,行驶方便,不到半小时他们的车就进入了医院大院。
医院内。过道上很安静,王义同杨婕按方刚告诉他的位置,顺利地找到了赵医生的办公室。王义推门,门没上锁,“吱呀”一声开了。杨婕两人迅速闪进了办公室内,匆忙取下挂在墙上的护士衣穿上,然后从容地走向徐丽艳所在的病房。
病房中,徐丽艳静静地躺在床上。杨婕摘下口罩,上前推了推沉睡中的徐丽艳,徐丽艳转了个身仍然睡着。杨婕再次推徐丽艳,并且俯在她的耳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徐丽艳微微睁开了眼,接着又睡了过去。王义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如果仍然无法让她醒来,他们的计划无法再继续下去。王义看了一眼门外,然后冲杨婕示意,让她继续叫醒徐丽艳。
杨婕走到了床前的那个洗脸台前,抽下挂在墙上的毛巾,将水龙头拧到最小的位置,用毛巾捂住龙头口,尽量不发出流水声。然后杨婕把毛巾拧干,回到徐丽艳床前,将冰冷的毛巾贴在徐丽艳的额头上。
徐丽艳突然惊醒,第一眼看到面前站着两位“医生”,镇静了瞬间之后,像记起什么那样,双手开始挥舞。王义看到了徐丽艳的那个瞬间的动作,他可以判定徐丽艳是在装疯。于是他向杨婕示意抓住徐丽艳的双手,自己俯身轻声告诉徐丽艳,他们是市公安局的。徐丽艳不再挣扎,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面前陌生的来客。
杨婕见王义的话对徐丽艳生了效,徐丽艳不再乱动,才松开了她的双手。徐丽艳打量着身边的杨婕和王义,从眼神里可以看出徐丽艳对王义所说的身份表示怀疑。王义掏出了警官证在徐丽艳面前一亮,徐丽艳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徐丽艳挣扎着要起来,被杨婕按住。杨婕告诉她就这样躺着,并且轻声回答他们的提问。
徐丽艳点头,微弱地说:“你们问吧!”
杨婕问:“邵绿荫为什么要把你囚禁在家?”
徐丽艳吞吞吐吐一阵,没正面回答杨婕的问题。
王义急了:“我们冒着很大风险来找你,现在只有我们才能救你,如果到这个时候你还是这样不愿配合,最后的结果你自己清楚。”
徐丽艳看了一眼面前的王义,她也深知自己目前的处境。但梁志华生前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不要去轻易相信别人。为什么邵绿荫要囚禁她?这个问题十分敏感,梁志华就是因这件事而送了生命。何况那个记录本里涉及的人物不一般,不是公安机关一下就能彻底解决的事情,万一面前的人是邵绿荫派来试探她的,那她的下场肯定是会步梁志华的后尘。想到这里,徐丽艳对杨婕摇了摇头,她说不知道邵绿荫为什么这样对她。
王义面对床上的这个女人又是怜悯又是愤恨。他急了,声音也开始提高了:“你其实心里十分明白你现在的处境,梁志华是怎么死的你难道忘了?不是因为你,他能走到那一步吗?想想这些,你还能安生躺在这病床上过舒服日子?”
徐丽艳的嘴唇稍稍动了几下,眼里再次有了泪珠。杨婕接着问,梁志华生前去外地,是不是因她提供的一个记录本?
徐丽艳说话了,她的声音哽咽着,说她不知道梁志华去了哪里,梁志华走时没告诉她,等他回到林城后没几天就死了。
王义见徐丽艳开口说话了,心想,只要面前这个女人开口,他就有把握抓住邵绿荫的尾巴。于是他追问她是怎样拿到那个记录本的?记录本上记着哪些内容?现在记录本在哪里?
王义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都是侦破邵绿荫涉黑案的重要环节,弄清了这三个问题等于离破案不远了。
徐丽艳双手勉强撑着床垫,把身子向上挪了挪,然后斜靠在床头上,无神的双目视向窗户。她在犹豫,她该不该相信面前这两个人。
杨婕像看懂了徐丽艳的心事,催了她一句:“说吧!”
窗外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徐丽艳哆嗦了几下,突然手指窗户大叫:“有人!”王义迅速走到窗前,却并没看到可疑的人。
王义拉了把杨婕,轻声说:“我们先走。”
杨婕戴上口罩,在徐丽艳身上拍了拍,俯身告诉徐丽艳:“继续装吧,我们还会来的,适当时我们会把你接走的……”
老胡自称是消息灵通人士,在林城地界上没有他打听不出来的事情。可这次却把他给难住了。曾祥云安排老胡专查曾峰的去向,老胡找了两天,毫无进展。老胡还动用了技术侦查手段,仍然没找到曾峰的半点儿痕迹。老胡想,曾峰还能变成土行孙钻到地缝里去了?想到地缝,老胡的思路豁然开朗。从这两天的查找情况来看,曾峰应该还在林城范围内。火车、高铁、飞机、长途汽车他都查过了,没有留下曾峰购票的信息,宾馆、旅店也找不到他的住宿信息。这说明曾峰没有离开林城市,那他躲藏在哪里呢?
柳斯林近段时间心里老堵得慌,张志杰告诉他查不出曾峰的去向,这是一件令他很恼火的事情。
一定要找到他!就是翻遍全城也要找到他!柳斯林想着,从桌上拿起手机,给张志杰打了电话,要他下班后在城东管委会等他。
管委会门外传来几声车鸣,张志杰忙迎向门口,跑到柳斯林的车边,上前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哪知后排没人,他向前看,见柳斯林坐在驾驶室的位置上。张志杰忙疑惑地问:“柳市长您今天亲自驾车……”
没等张志杰把话说完,柳斯林头也不回地说了声:“上车吧!”
车绕过城东,进入旧市区的城郊接合部。柳斯林将车放慢了速度,目视前方,问了张志志杰一句:“知道曾峰住哪儿吗?”
张志杰才明白过来,他原来是要去找曾峰,于是嘻嘻一笑:“知道,一直朝前,过了前面的那座铁桥,再走不远就到!”
柳斯林问:“你去过他家?”
张志杰还是笑答:“去过,上次您指示要找到曾峰,来过一次,可连人影子也没看到。八成是他去外地散心了!”
柳斯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次他们又扑了个空。张志杰回来的路上在想,不知柳市长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堂堂一个常务副市长,跑到一个受处理的干部家里去,想到曾峰在他的心目中还是那样重要,他心里就有些窝火。
柳斯林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副驾驶位上的张志杰,语重心长地说:“曾峰本来不该如此,就是自己的一个疏忽使他反其道而行之!”
张志杰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柳斯林:“你是说曾峰他?”
曾峰越想越可怕,梁志华之死使他决心离开林城,逃离即将降临的厄运。
当天上午他租车离开林城,去了离林城两百多公里外的乡下一亲戚家。
乡下山里的季节变化比城里更明显,刚一入冬,天气已十分寒冷。曾峰穿着亲戚给他的棉衣,蹲在门口,看着通向山外的那条小路,心里涌起阵阵凄凉和悲伤。他很想给老婆去一个电话,问一问她那边的情况。
手机响了,铃声从厚厚的棉衣里传出来,声音很小。曾峰撩起棉衣的下摆,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激动地冲电话里的老婆问,她还好吗,是否有林城的消息。曾峰老婆告诉他,她得了消息,说张志杰同柳斯林去过了家里,看来柳斯林是知道那材料的事了,她要曾峰千万躲藏好。
挂上老婆的电话,曾峰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参与密谋的那起杀人案。曾峰现在后悔到连投河而死的心都有了。
他蹲在门口,拉了拉衣领,将脖子缩到了衣领里,任凭寒冷的风刮在他的脸上。他把眼眯成了一条缝,盯着那条通往山外的弯曲小路,眼前浮现出三年前那惊人的一幕。
一辆黑色奔驰车从一条小巷驶向了拆迁工地,在一个较大的坪子里停了下来。邵绿荫戴着一副宽边墨镜从车内钻了出来,杨四忙上前恭敬地为邵绿荫接下了长风衣。邵绿荫问他:“拆迁还有什么难度吗?”
杨四露出狡黠一笑:“在林城只要邵总一句话,哪有林园公司摆不平的事?”
杨四领着邵绿荫在拆迁工地上转了一圈,在一间没被推倒的房子里小歇了一会儿。杨四见没有别人跟着,对邵绿荫说,他收到反映说向清泉曾秘密被刑侦支队的人叫去两次,看样子他可能是要反水了。
邵绿荫阴沉着脸,反问杨四:“他反水?他反水能说出什么把柄?”
杨四停顿了一会儿,不无担忧地说:“顾云飞同周海的失踪他都知道内情!”
邵绿荫急了,朝杨四吼道:“你呀就是一个猪脑子,这些事你得自己办,怎么能让他知道?”
杨四很委屈,说:“一夜要连弄两人太困难了,所以就动静大了些。”
邵绿荫又问:“他在刑侦支队说了?”
杨四说:“公安是在调查周海和顾云飞失踪的事,但他保证什么也没说!”
邵绿荫蹲了下来,朝杨四说:“把曾峰叫来!”
杨四惊恐地看着邵绿荫:“叫他?”
曾峰匆忙来到拆迁工地,邵绿荫将顾云飞、周海失踪,向清泉知情而被公安机关传讯的事告诉了他。
曾峰先是一惊,然后愤然瞪着对方咆哮:“你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这是把柳市长拉下水!”
邵绿荫也不示弱,冲曾峰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说,该怎么办?”
曾峰不假思索地答了句:“还能怎么办?最好让他不说话!”
第二天下午,邵绿荫要杨四去了一趟市中心,在市场上购买了一包耗子药,晚饭过后,杨四给向清泉的水杯里放了少许药。那天晚上,刚好王义带走了向清泉,向清泉在接受询问时,向王义提出他难受,过后不久他就死在了被送往医院的途中。
那天晚上,柳斯林、曾峰、邵绿荫都经历了一个不平凡之夜。第二天,向清泉事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平息了下来……
寒风把曾峰拉回到现实,他打了一个寒战,然后慢慢睁开眯着的双眼,望向那条来时的山路,眼前一片迷茫。
曾祥云坚信,梁志华的被害说明他已触动了林园公司的敏感神经。梁志华知道了林园公司的什么内幕?是不是他触及了他们更为深层次的问题?
王义敲门走了进来。王义见曾祥云站在窗前沉思,便自个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曾祥云没有回头,看着窗外问了一句:“来了?”
王义站了起来,他不知曾祥云已经知道他进了办公室,于是答了一声:“嗯!”
曾祥云从窗户前回到了办公桌边,给王义沏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办公椅上,问:“徐丽艳醒过来了吗?”
王义说:“从现在的情况看,徐丽艳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但邵绿荫对徐丽艳的监视太严了,如果第二次去接近徐丽艳势必引起邵绿荫的怀疑,而暴露了侦查意图。”
曾祥云问:“是不是先动一下刘前进,看能不能从刘前进那里弄清梁志华死亡的真正原因。”
王义一笑,试探地问曾祥云:“要不试试?”
曾祥云不答,只是点了点头。
时间过了三天,张志杰终于从曾峰原来的一些朋友中了解到了曾峰老婆娘家的地址,并且听说曾峰的岳母现在正病危着,他想曾峰不会不去看他岳母。
早上刚上班,张志杰给单位的副职安排了一下工作后,说他要出一趟差,明后天就回来。然后,张志杰自己驾车前往龙源市医院。
曾峰老婆见是张志杰来了,起初心里一惊,很快平静下来,装着很惊讶的样子问张志杰怎么来这里了。张志杰一笑,他说曾峰的老人就是他的老人,谁要他们是铁哥们儿呢!这老人病了也该来看看,所以就来了。这话说得很轻松,看起来很自然,并且张志杰的态度也非常诚恳,曾峰老婆看不出张志杰有什么破绽,于是给张志杰沏茶让座。
张志杰接过茶杯,抬头问曾峰的老婆:“嫂子,曾峰这么多天都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他在服侍老人呢。”
曾峰老婆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可怕的事终于来了,张志杰来的目的还是为了曾峰。她一边为老人掖了掖被子,一边责怪曾峰不知是发了什么羊癫风,说要出去散心,现在连手机也打不通,信儿也不捎回一个,还不知道他在天边哪朵云下呢。
张志杰在病房里与曾峰老婆聊了一阵后就走了,临走时他告诉曾峰老婆,假如曾峰回来了,要他回一趟林城,他说柳市长想找他谈谈,兴许柳市长想给他官复原职呢!
曾峰老婆笑眯眯地送走了张志杰,回到病房她的身子却直打哆嗦。
曾峰老婆想给曾峰打一个电话,告诉他张志杰来过了,看来是在追查他的行踪。她摸出了手机,想了想后,又将手机放回了口袋。她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她就越需要冷静。这个电话她还是不打为好,就是告诉了曾峰又能怎样?她在病房里来回焦急走着,思考着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老胡带着杨婕,在建设局的门口碰到了他们要找的人,这人是建设局的干部,与曾峰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对方说,曾峰被处理后就断了与他的联系,他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不过前几天他碰到过他的爱人,说是要去龙源,她母亲生病住在龙源市医院。
天快暗下来的时候,杨婕同老胡才赶到龙源。
两人将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处的停车场,下车时,医院墙上的大壁钟整整敲响了七下。
杨婕进了医院,她从住院部大厅的墙壁通告栏内,找到了曾峰岳母所住的病房号,然后上了楼。杨婕从门上的探视窗向病房里看了几眼,房内几名医生正在忙碌,曾峰的老婆站在床头前哭,她的身边站着两位中年妇女。杨婕想,那俩人应该是曾峰老婆的弟媳。病房里没有看到男人。看医生忙碌的样子,应该是在对病人进行抢救,她想,这位老太太可能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杨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房内传来了医生的声音:“你们家属还有谁没有来看望她老人家的,快通知他们都来一下,见上最后一面。过了今晚,明天怕是见不着她了。”
房内顿时有了哭声。一个中年妇女说:“姐,姐夫能来吗?妈天天在念叨他呀!”
曾峰老婆对床上的老人哭:“妈,曾峰不孝,他这时来不了,你要走就安心走吧,别挂念他,他现在也是在躲命呢!”
杨婕站在门口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她匆忙离开病房,下楼钻进了车内。
第二天中午,老胡与曾祥云通了一次电话,把曾峰岳母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曾祥云说既然我们能想到曾峰会出现,那么别人也会想到,他要老胡多长几个心眼,到时随机应变,别让曾峰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了。
老胡同杨婕在车里猫了整整一天,车内的那点儿空间没有他们伸腰的地方,老胡感到腰酸腿痛。接近下午四点的时候,杨婕发现了两名可疑人员,是两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人,在殡仪馆前不停地走来走去,进出殡仪馆的所有人都没与这两人打过招呼。
盯人的滋味不好受,老胡和杨婕终于挨到了天麻黑。殡仪馆前已经开了大灯,将门前照得如同白天一样亮堂。曾峰的老婆从殡仪馆内走了出来,她看了看四周后,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那条水泥路发呆。就在这时,一辆蓝色的士车在殡仪馆前不远处停了下来。曾峰老婆急忙上前,拉开车门,用身子挡住了下车的人,然后跟在下车人身后快速进了殡仪馆。这时,殡仪馆内突然传来一阵夹杂着男声和女声的哭声。
老胡看了一眼杨婕。杨婕一笑说:“他来了!”
老胡点头。他说还是让他看看他的岳母,等他出来时到前面的转弯处拦停他的车。
杨婕启动了车,想把车掉头,向后开二十米,那里是理想的拦车地方。老胡说再看看情况,杨婕不同意,她说曾峰不会在殡仪馆待很久的,她得提前做好准备。
就在杨婕把车掉好头时,前面不远的一辆银灰色轿车也开始掉头,穿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指挥完掉头后迅速上了车,那车向杨婕车的方向驶来。老胡心里猛一阵紧张,他想坏了,这定是冲着曾峰来的。他暗自佩服曾祥云像神仙那样会神机妙算。老胡要杨婕把车靠边,让那辆车往前开。哪知那辆银灰色轿车在离他们不到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位穿黑色西装的年轻人从车里钻出来,站在了路边,俩人同时注视着殡仪馆方向。
老胡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上,猛吸了几口,吐出烟雾。杨婕看着老胡,等老胡拿主意。老胡的这个动作本是很有把握的动作,杨婕满以为事情该是收场的时候,可这次恰恰相反。老胡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杨婕,问杨婕这事该怎么办。杨婕也很紧张,她倒不是怕那两位年轻人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而是这里根本不适合秘密抓捕曾峰。如果曾峰被前面车上的人截获,事情就更加复杂而难办了。
杨婕说了一句:“要不干脆闯进殡仪馆,告诉曾峰只有同我们走才安全。”
老胡摇头,说:“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老胡打开了车门,看样子是想下车。正在这个时候,殡仪馆前的的士掉了一个头,曾峰老婆从殡仪馆内走了出来,朝四周看了一遍后,又回到了殡仪馆。
老胡要杨婕做好驾车的准备,说不定曾峰该离开了。杨婕再次发动了车,并把车头微微靠向了路中间位置。
殡仪馆前,曾峰老婆身后跟着一个男人,男人后面跟着一群人,他们同前面的男人打了招呼后重回了殡仪馆内。曾峰的老婆用身子挡住车门,男人上了车,同她招了一下手,她走回了殡仪馆。
老胡看着来车,指挥杨婕把车靠向路中间那个地方。杨婕的车开始向前慢移,的士车很快靠近了那辆银色轿车。就在的士车靠近银色小车的那瞬间,银色小车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冲向的士车,的士车向左边一把方向,一声巨响,银色小车的车头重重撞向的士车的中间部位。的士车翻了一个跟头后,落向了十米多高的坎下。
银色小车向后倒了一把,接着一把方向,向相反方向加速驶去。
老胡急了,他催杨婕快掉头追!杨婕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她还没回过神来,老胡已下了车冲向了出事地点。
杨婕忙掉头,脚踏油门向前追去。前方的车车速很快,对这条山路的路况十分熟悉,不到五分钟银色小车就消失在山间茫茫黑夜中。
杨婕一边追赶前面的车,一边给老胡打电话报告情况。老胡要杨婕快点儿回来,她一人去追他不放心。杨婕问车上是不是曾峰,情况怎样。老胡告诉她是曾峰,可惜当场死亡!
杨婕要老胡向龙源警方请求增援,她沿着这条路继续追。说完她挂了电话,再次提速,路边的树枝擦划着车身发出“啪啪”的响声。
杨婕驾车在坑洼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行驶了一阵后,只见前面一团火光将整个山林间照得通红。杨婕将车继续往前开,火光离她越来越近,她慢慢看清了,是那辆银色的小车。杨婕停下车,掏出了手枪,下车走近了熊熊燃烧的大火,突然“轰”的一声,一团火焰腾空而起,油箱爆炸的巨浪将杨婕推回到了车边。
警笛声从远方传来,渐渐响彻了整个山谷……
老胡同杨婕从龙源回来后就精神不振,特别是老胡,他说他早应该预料到杨婕发现的那两人是冲着曾峰去的,结果忽视了这个细节,而未对那俩人采取措施,才导致了曾峰死亡的后果,他在这起案件上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老胡感到非常自责,他坐在那儿一声不吭,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王义进门时,老胡头也不抬,王义连叫了几声师父,他才看了一眼王义,冲王义“嗯”了一声又自顾抽烟。
王义知道老胡同杨婕心里难受,曾副局长交代过了,胜败是兵家常事,没有常胜将军,要他见了老胡和杨婕多安慰他们两人一下。王义冲杨婕说,其实曾峰的事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责任在曾峰自己,他有勇气提供举报材料,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站出来揭发邵绿荫一伙呢?现在不是泄气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为何我们自己就垂头丧气了?从现在起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新挑战!
老胡抬头问:“是不是可以抓徐丽艳了?”
王义笑了笑,说:“根据李书记的指示,我们可以把刘前进先控制起来,从刘前进的嘴里突破梁志华案,然后控制徐丽艳,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不相信就找不到邵绿荫的犯罪证据。”
杨婕看了看王义和老胡,不无担忧地说:“这控制刘前进的事还只是一说,我们掌握了多少刘前进的证据?与邵绿荫的通话、现场的烟蒂?这能说明刘前进就是杀害梁志华的凶手吗?我看这也是走了一步险棋!”
王义坚定地说:“与其这样等下去,不如走一步险棋给邵绿荫看。”
老胡激动地拿了公文包,冲杨婕说:“我就不相信他刘前进不开这个口,他还能为邵绿荫死扛到底?”
刘前进进入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那一瞬间,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说话时也语无伦次。特别是到了询问室后,刘前进老是问老胡,他犯了什么事。老胡只是一笑,不搭理他。老胡这种不理不睬的方法,更使刘前进心里发毛。
杨婕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后,来到询问室。王义跟在杨婕后面,把门关上,询问室内的气氛更为紧张了。老胡坐在刘前进的身后,王义同杨婕坐在前面,刘前进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身边几人,嘴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王义翻开了案卷夹,简单问了刘前进的基本情况。刘前进见王义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回答也很自然。他说,他是龙源市人,今年三十岁,来林城已经五年了。
杨婕看了一眼刘前进,突然问道:“你认识邵绿荫吗?”
老胡看得特别清楚,刘前进身子抖了一下,老胡心想这小子一定有事!刘前进点头,说他认识,并且说胜利小区保安这份工作还是邵绿荫给他谋的。
王义接了一句:“他为什么给你谋这份工作?”
刘前进伸了伸脖子,看了一下王义:“这很重要吗?”
杨婕一笑,说:“这不重要,不过我们发现你与邵绿荫的关系并不一般。”
刘前进反驳说:“邵绿荫是林城最有钱的人,只要能攀上他的人都与他关系不一般,这应该不是什么错吧?”
老胡火了,吼了一句:“刘前进,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问你与邵绿荫的关系自然有我们的道理,你还在那儿咬文嚼字。这次邵绿荫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帮你洗清与梁志华的事了。不信你就这样硬撑,看你能撑多久!”
刘前进慌了一阵后,他的声音也开始高了,他反问老胡,梁志华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就是小区的电路问题要追究责任也不该追究他,这是物业的事,事前他跟物业说过,他也尽到了责任,这能把梁志华的死赖在他的身上?
杨婕骂了刘前进一句:“你慌什么?你怎么知道梁志华的死就是电路问题造成的呢?”
刘前进突然哑了,没想到自己把电路问题说了出来。他搓着双手低下头,然后抬头看杨婕:“我是听别人说的!”
王义“嗯”了一声,反问刘前进:“听别人说的?那别人说梁志华死亡原因有好几种,你怎么不说梁志华是被人害死的呢?”
刘前进理直气壮地顶王义:“我没听到别人说梁志华是被人害死的。”
老胡突然在桌上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把刘前进惊得站了起来。老胡再也忍不住了,冲刘前进大声道:“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别人就不知道,告诉你,现在说还来得及,否则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刘前进说:“你们总不能冤枉好人吧?”
王义从袋子里取出一枚烟蒂放在桌上,他叫了一声刘前进,问他对这枚烟蒂是否还有印象。刘前进伸头朝前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
杨婕说:“这就是你扔在现场地上的烟蒂,烟蒂经过DNA检测,唾液中的基因与你的完全吻合。”
刘前进说:“我对这不懂,由你们说,反正我什么事也没干。”
王义收起了烟蒂,说:“你不懂DNA鉴定没事,但有一件不用科学鉴定就能明白的事。”
刘前进眨巴眨巴眼睛,等着王义继续往下问。
王义停了一会儿,又从案卷夹里抽出了几页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他把那几页纸拿了起来,在刘前进眼前晃了晃,说:“对这个你应该不难理解吧?”
刘前进不问那是什么,也不作声。
王义开始围绕手中纸上的内容发问了:“梁志华死亡的当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刘前进一愣,然后想了想,说他没去哪里,那天正是他值夜班,他一直在胜利小区的门卫室值班。
王义说他说得不对,那天晚上他去了长河岸边的河堤上,时间是十一点多点,他还给邵绿荫打了一个电话。王义说完看着刘前进。
接着王义又说:“第二天早上,你又给邵绿荫打了一个电话,这两个打给邵绿荫的电话内容是什么,你自己知道,不用大家说出来,如果非要说出来,那就是五个字,你摊上大事了!”
刘前进这时面部有些失色,不停搓着手,头上也开始冒出了汗珠。
老胡不轻不重地催了刘前进一句:“说吧,你要相信科学,谁也冤枉不了你的。”
刘前进嘴在动,说出的声音很轻,就连坐在他身边的老胡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老胡在他的身上拍了一下,刘前进惊跳了一下,看来他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极限。
王义笑了,他对刘前进说,可以让他想想应该怎么说。
王义说完站起了身,合上了案卷夹,朝老胡喊了声:“他不说没关系,还是让他进了看守所再审吧!”
老胡明白王义的意思,站起来朝杨婕说:“杨婕,你先去办一个刑拘手续吧,先关了然后审,到时他自个儿就会明白的。”
刘前进听老胡和王义说现在就要刑拘他,自知抵赖没用,双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直喊让老胡救救他。
老胡的嘴笑得有些合不拢了,他向王义和杨婕挤弄了一下眼睛,告诉他们这事就这样成了,梁志华的死亡原因会很快真相大白……
方刚早上上班收到一封来自保丰的信,是一个律师事务所寄来的。这个地址方刚熟悉,他的同学李大军就在那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于是他打开了信,信还没看到一半,他就给王义打了电话,说有重要情况向王义报告。王义说他正在忙着梁志华的案子,有什么事要到晚上他抽时间聊。方刚急了,他说这事就与梁志华有关!
王义终止了审问刘前进,他要老胡和杨婕先把刘前进作案的过程问清楚,刘前进要是不愿说谁是幕后指使,等他回来进行第二次讯问。杨婕知道王义遇到了新的情况,她问了一句,是不是她也去。王义说,她得留下来陪老胡。
王义到报社时,方刚正急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走,见了王义就像见了救命恩人一样,急忙将信给了王义,说这事很重要,对他破梁志华案子的作用非常大,所以他不敢怠慢。
王义看了信,一拍桌子,抓住方刚说这太好了,说不定那个东西就是梁志华送出去的记录本,真是那个记录本,方刚可立了一大功了!
方刚苦笑一声,说他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好,不想立什么大功,他现在想想都后怕。
上午九点多钟,李大军来到方刚下榻的旅馆,见面后他们没有在旅馆里逗留,方刚被李大军直接叫上了车,随后驶离了旅馆,向市中心的一个地方驶去。方刚不知这个有名的律师会将他带向哪里,他猜可能是带他去取梁志华寄存的那份材料。
方刚同李大军从银行保险柜中取出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后,直接回了宾馆。进房后,他急不可待地打开了牛皮纸信封,里面除一些材料和一个记录本外,还有一封留给方刚的信。方刚先将材料搁在一边,打开了那封信,坐下认真地读了起来。
方记者您好!
当您读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带着某种莫须有的罪名离开了这个世界,到了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尘埃,没有巧取豪夺,没有污渍的安宁世外桃源。
您收到这封信应该感到十分意外,其实这是必然所在。因为您在林城的老百姓中有良好的口碑,有一颗为百姓鼓与呼的正义之心,值得人信任和尊重。生前没能与您取得良好的沟通,那是因为我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处境中,也是为了您的安全。我想在林城留下一个能敢于与邪恶做斗争的人,这个人非您莫属了……
徐丽艳向我提供了邵绿荫的一个记录本,在我获得这个记录本的同时,我感到了我的人生在不停地加速运行,在快速地接近终点……
梁志华笔
这封信不知梁志华是出于疏忽还是另有目的,最后没署上日期。从信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在梁志华被害前的一个月所写。方刚粗略地翻看了几页材料,他的拳头猛地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左右摇晃了几下。他愤愤地骂了句:“官匪!”
方刚将材料连同记录本上的内容用手机拍了照,然后用微信的方式发给了王义,王义怕方刚万一丢失了材料,事前要方刚这么做的。
王义很快给方刚发来了回复,他说这材料和那个记录本上的内容李书记和曾副局长都看了,他们感到震惊。邵绿荫和柳斯林他们会很快彻底地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他还告诉方刚,李书记有指示,为了安全起见,明天他同杨婕将去保丰,迎接他回林城。
方刚激动得流出了眼泪,他忙给同学李大军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明天林城的公安来人接他,他不用为他的安全担心。
王义同杨婕从保丰接回方刚,李锦波随即召开了专案成员会议。他说,林园涉黑案的脉络已基本清楚,现在到了峰回路转的时候,下一步的主要目标是围绕记录本上所反映的问题,进行查证落实,必要时控制邵绿荫。
龙源警方追查曾峰被杀一案也有了初步进展。龙源警方从案发现场一路追踪,在龙源与林城交界处的一个山道间发现了案犯遗弃的两套黑色西装。
徐丽艳自与王义同杨婕那天见面后,她很后悔没有将记录本中所记载的内容告诉他们,后悔没有将柳斯林他们的罪行揭穿。她想,如果王义他们再来时她会毫无顾忌地说个痛快,把林城这块天捅破一个大窟窿。
徐丽艳在等待中装疯,在等待中卖傻,期待着有一天能像天空中任意飞翔的小鸟那样,飞出这个囚禁了她多日的牢笼。
徐丽艳在床上翻转了一下身子,然后盯着门前的那两个年轻人,快速思索该用什么方法向王义求救。门被推开,护士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徐丽艳灵机一动,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抱住护士,轻声对她说让她给警察通个信!护士被徐丽艳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得扔掉了手中的托盘,尖叫着跑出了病房。
徐丽艳的动作和护士的尖叫声引来了门前的年轻人,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各自抓住徐丽艳的手,将徐丽艳又摁回到了床上。
天空中繁星点点。一辆越野车驶进了精神病医院,从车上下来几人,匆忙走向了住院部大楼。一会儿工夫,几人抬着一个被捆绑着的长形物体,装上了小车。随后车驶离了精神病院,朝市中心方向驶去……
柳斯林在曾峰死亡的当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他又有些后怕,他怕事情暴露,他怕邵绿荫做事不当而引火烧身。事情过了几天,对于曾峰的死亡警方没有一点儿动静,柳斯林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打足了精神从容地吩咐秘书,说去铜江大桥的工地现场。
柳斯林上车时,要秘书给邵绿荫打了一个电话,说他想去看一下那两个上访户,快年底了,别让他们又去了北京上访。
看完工地,柳斯林要邵绿荫陪他去看望张吉望同朱自豪,邵绿荫犹豫了。柳斯林见邵绿荫不是很乐意,骂了一句:“真成不了大器!”
邵绿荫忙笑了,随着柳斯林上了车。
回来的路上,柳斯林要秘书坐他的车,他同邵绿荫一个车。他问邵绿荫,为什么要答应给他们两家盖一栋新楼?邵绿荫说他不明白。柳斯林一笑,说盖楼的事要邵绿荫不要担心,他不会花林园公司一分钱的,也不会去给他们盖一栋新楼。等元月的人代会开完,大桥工程完工,他们两家不是喜欢上访吗?那就让他们继续去上访吧。
邵绿荫这才明白柳斯林的用意。
柳斯林问起了曾峰的事,他说他很担心,听说龙源公安的人来了林城,连作案人的画像都出来了,真要是这样查下去,那俩人肯定能被查出来。邵绿荫说,他已经有了安排,人早就去了泰国,就是查出来也与我们无关。柳斯林点头,然后又问邵绿荫,听说他的老婆徐丽艳精神有了问题,这事马虎不得,得抓紧治疗。邵绿荫理解柳斯林要抓紧治疗的意思,告诉他,人已经安全了,正在想办法治疗。说话间他们回了林城,在进城的路口柳斯林换乘了自己的车。
老胡近几天专攻刘前进的审讯,并有了突破性进展,刘前进交代了梁志华死亡的真正原因。据刘前进交代,梁志华死亡的前半月,邵绿荫已经察觉了徐丽艳与梁志华在一起的真正目的。梁志华与徐丽艳要干什么,刘前进不知个中原因,但他接到了邵绿荫交给他的任务,秘密除掉梁志华。于是他通过充分准备后,利用小区的电路问题制造了一起杀人案。
梁志华被害案终于真相大白,可关于推动这起案件的幕后黑手,还有诸多疑点。
杨婕看了看老胡,说老胡带了一个很好的徒弟,王义的判断力确实让她佩服。如果不是王义对梁志华遇害那些细节的推测,他们有可能就忽略了这个案子的本来面目,将案件带到一个误区。老胡“嘿嘿”一笑,他说那是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晚上的时候,方刚接到医院赵医生的电话,赵医生问方刚他朋友的妻子徐丽艳病情毫无好转就被强行出了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刚听了一惊,他问赵医生,徐丽艳出院是什么时候的事。赵医生告诉他已经出院两天了。方刚火了,他冲赵医生吼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赵医生一时语塞,忙问方刚,徐丽艳到底是什么人?方刚不答,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再次问赵医生徐丽艳出院时是谁办的手续。老赵说他不清楚,他听医院办公室的人说,前天晚上来了一伙人,先是把徐丽艳从医院里架走,然后有一个年轻人办了出院手续。他是第二天上班时发现徐丽艳出院,才问了院办公室。当时他心里想,精神病人的家属不愿让家人继续住院治疗肯定有各种说不出口的理由,出院是他们的自由,就对这事不是很上心。今天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顺便给方刚打了这个电话,不想这事还这么大。
方刚随即给王义打电话,告诉王义徐丽艳两天前被人带出了医院。
王义听说徐丽艳被带走了,立刻给杨婕打了电话,告诉她徐丽艳失踪了!杨婕从床上一蹦跳了起来,反问王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王义说见了面再说。杨婕说那得把老胡也叫上,这事关系大了。王义“嗯”了一声,匆忙穿好衣服冲出了屋子。
王义从院门前的监控里,发现一辆黑色的本田越野车接走了徐丽艳。然后沿着这辆车的行驶轨迹,将目标锁定在了离市中心不远的一个废弃仓库。
老胡急了,说事不宜迟今晚就动手,否则又要干后悔的事了。
王义看了一下老胡,问:“就我们俩人?”
老胡笑了笑,说:“让曾局派一些特警把那个地方的外围先控制起来,咱们俩进入仓库,只要确保了徐丽艳的安全,其他的事交给特警去完成。”
王义将情况报告给副局长曾祥云,曾祥云果断命令,凌晨两点准时采取行动,绝不能让徐丽艳有半点儿闪失。
雷鸣、闪电、瓢泼大雨。
邵绿荫睡意正酣时,他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他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看了一下电话,来电显示是杨四。邵绿荫有些气愤地接通电话,他想骂一通杨四。当他接通电话,听到杨四急促的声音时,他预感到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大事。杨四说,大雨一直在下,引发了大面积山体滑坡,铜江大桥桥面发现了裂缝,工程监理反映的那段有质量问题的地方很有可能坍塌。
邵绿荫从床上蹦得老高,慌忙下床胡乱地穿了件衣服就冲出房门。他对杨四吼着:“杨四你给我听着,马上组织民工全部上桥,对有险情的地方进行抢修。要快!要快!”
邵绿荫的手机里传来杨四的哭声。他喊着杨四的名字,杨四不答。邵绿荫火了,愤怒地吼着:“杨四你给我听着,组织民工上桥,上桥你懂吗?”
手机里杨四几乎是绝望地说:“上桥太危险,那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邵绿荫说:“不管,就是把全部民工的生命赔上也得保住大桥!”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寂静的夜空,随后雷声炸响,将邵绿荫惊倒在沙发上。邵绿荫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他再次抓起电话,冲电话里的杨四喊:“全部上桥!全部上桥你懂吗?”
电话里杨四几乎是在哀求:“邵总,恐怕无济于事了。”
邵绿荫吼着:“杨四你给我听好了,大桥出现问题首先掉头的是你!你给我亲自上桥,我马上就到!”
邵绿荫挂上电话,他突然想给柳斯林打一个电话,可发抖的手始终不听他的使唤。邵绿荫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冲下楼钻进了小车,小车在雨夜中箭一般驶向前方……
王义的车在离废弃的仓库不远处停了下来,他指挥三十多名特警,悄悄靠近那座仓库。老胡叫了一声王义,王义靠近老胡。老胡说,还是先去仓库摸清徐丽艳是否在。王义说他去,要老胡在外边等他的消息。老胡执意要自己上去,他说进了仓库就面临着危险。王义冲老胡一笑,说自己年轻,比他灵活。老胡无奈,要王义小心。
王义矫健的脚步“哗哧哗哧”蹚在雨水中,朝废弃的仓库走去。
仓库内漆黑一片。
一道闪电勾勒出室内身材略显差异的两个男子的轮廓。其中一个青年男子惊恐地看着王义,并发出严厉的质问:“谁?”
王义旋风般疾步上前,飞腿朝跟前的青年胸脯猛踹一脚。
青年男子跌跌撞撞向后趔趄了几步,稳住身形,向身后另一名青年喊:“快上,揍死他!”
王义再次上前,朝青年人面部猛击一拳。青年人侧身抓住王义的拳头,两人激烈交手。黑暗中,三条黑影在空旷的仓库里追逐打斗。
又一道闪电,划破室内的黑暗,打斗中的三个男子身后扬起一团尘土。
倏忽间,王义一个扫堂腿猛将前面一青年人扫倒在地,然后飞身一跃扑向倒地的青年,并反腕将青年死死地摁在地上。
王义愤怒地问:“快说,徐丽艳在哪里?”
这时另一青年朝王义的背部猛击一拳,王义松开了摁住地上青年的双手,纵身一跃,向后一个扫堂腿,身后青年“哎哟”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王义猛将倒地的青年人提起,挥拳朝对方砸去,然后气愤难当地朝对方的腹部猛踢一脚。
地上的青年双手捂住腹部,惨白的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痛苦地蜷缩在墙角,声音微弱。另一青年见无法制服面前的男子,撒腿向门前跑去。
王义抓起地上的青年,将他推向墙边,手肘摁住青年的脖子:“说!徐丽艳在哪里?”
青年艰难地伸了伸脖子,朝墙边偏头。一道闪电将室内照得通明,墙角处被捆绑的徐丽艳在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仓库外,老胡见王义没有向外发出信号,他向特警们挥手,发出出击的信号。几十只手电齐射仓库,全体特警奔向仓库内。跑到门口的青年见被警察堵住了出路,又退回到了仓库里,手在不停地拨打电话。特警们冲进了仓库内,两名青年束手就擒。
王义从墙角处扶起惊魂未定的徐丽艳,他冲徐丽艳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现在安全了!”
徐丽艳“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少顷,王义扶着徐丽艳转身走出仓库……
柳斯林在万般不安中,想到了香港盛达集团的雷歆。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哗啦啦”下着大雨,不时伴随着炸耳的雷声。闪电将站在窗前的柳斯林孤零零的身影歪斜地投在地板上,那影子仿佛就是一个极为恐怖的魔影,是那样可怕。
反常的冬季大雨恰似与柳斯林作对一样,一连下了几天也没一丝停下的意思。这天气把柳斯林的心紧紧揪住,闪电像要撕裂他的心脏,让他赤裸裸地站立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示他的一切罪恶。
柳斯林无力地拿起电话,他想给雷歆去一个电话,这是他应该动用雷歆的时候了。
电话里雷歆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美妙动听,仍然让他怦然心动。柳斯林无心与雷歆叙旧,他告诉雷歆可能要出事了。雷歆不解地问,能出什么事?是他投资的那笔钱吗?柳斯林不置可否,只是问她能想办法帮他办好护照,让他尽快离开林城吗?雷歆说这事可能很难,内地对高级干部的国外签证审查很严,如果真要如他说的那样,她要他先去香港,然后再考虑去国外的事。柳斯林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他这里先辞好职,一旦辞职成功他立即赶往香港。
雷歆答应尽快办理,要他等她的通知。
邵绿荫在雨中把车开得箭一般疯狂,当他停稳车后,眼前的景象让他挪不动半步。
道道闪电照亮山谷,大桥另一端大面积的山体滑坡将大桥桥体挤压得歪歪斜斜。大雨还在不停地下,闪电伴随着雷鸣像愤怒的巨人双手,在不停地推着大桥的桥体。
桥上,几十名民工在慌乱地搬运着抢修材料,雷声和民工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把铜江峡谷震得摇摆不定。突然一声惊雷,前方的山体“轰”的一声巨响,乱石横飞,一股泥石像猛兽般直扑大桥,瞬间大桥与泥石在高空中形成一股巨浪,惊天巨响之后,大桥断裂坠向山谷。
邵绿荫瘫坐在地上。手机在不停地响着,他打开手机,工程指挥部报告说:“铜江大桥塌了!几十名民工全部遇险!”
邵绿荫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我看到了!”
邵绿荫颤抖着双手,拨打了柳斯林的电话。柳斯林接到邵绿荫的电话,听说大桥塌了,他倒在了沙发上,眼前一片漆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邵绿荫对着电话直呼柳斯林,然而电话另一端却一片哑然。他理了理被大雨浇湿的头发,钻进车内,驾车向林城方向驶去。
天刚蒙蒙亮时,陈浩明接到市委办的报告,报告称铜江大桥在五分钟前坍塌,造成二十七名民工被埋在泥石里。陈浩明愤怒地冲电话里的干部吼道:“通知柳斯林立即赶往现场,启动一级救援方案,抢救遇难民工!”
警车闪烁着警灯,拉响了警笛,同救援车像一条长龙,风驰电掣般穿过市中心,向铜江方向驶去。
现场救援正在紧张进行,林城市内大规模搜捕邵绿荫的行动也在悄然撒开大网。通往外地的各个路口,已被全副武装的民警设卡堵住,所有过往车辆必须停车接受民警的检查。
救援现场因地势险要,险情地段多等原因工作进展缓慢。上午九点左右,救援人员从泥石中挖出两具遇难民工尸体。经清洗辨认,一人为林园公司副总杨四,另一人为工程的总监理。
陈浩明接到了市委办打来的电话,通知他立即赶回市委,中纪委、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省委主要领导等将于上午十点整进驻林城市,同时从省里派往林城的四十名现场救援专家也将在上午赶往事故现场,开展救援工作。
柳斯林站在陈浩明身边,他听说中纪委来人了,忙向陈浩明申请,主动要求参加会议,他说这个事故他应该负主要责任,他去向领导做深刻检查。
陈浩明看了下柳斯林,骂了一句:“柳斯林呀柳斯林,我不知说你什么才好,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顾及那点个人的得失!你不想想泥石下面淹没的那些民工,而首先想到的是怎样去为自己开脱责任?你就在现场好好待着,有你做检查的时候,而不是现在!”
柳斯林在陈浩明面前讨了个没趣,脸色难看地向陈浩明赔不是。
陈浩明走了,柳斯林面对眼前的惨状,万分后悔自己卷进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没想到他的一朝交友不慎酿成大错,把自己的人生扔在了这个本来会为他的人生增添光环的桥上。
现场来了一大群记者,摄像机、照相机一齐对准了现场救援忙碌的官兵。记者中不知是谁认出了柳斯林,只听到一人在喊:“柳副市长在这里,他是负责这个工程的领导。”
一群记者蜂拥而上围住柳斯林,摄像机、照相机镜头一齐对准了他。柳斯林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场面弄得非常尴尬。
有记者开始向柳斯林发问:“柳副市长,据说铜江大桥工程是您在负责,并且是您亲自主抓才得以立项,现在工程出现严重事故,多名民工遇难,您认为造成这起事故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柳副市长,听说铜江大桥早就有人反映在工程质量上存在问题,而您没有引起高度重视,现在工程出现严重事故,这责任应该由谁来承担?”
“大桥坍塌事故死了多少人?”
“承建工程的总负责人是不是被控制起来了?”
“据说您同承建工程的邵绿荫关系很不一般,是因您同邵绿荫的关系才将这个工程交给林园公司承建的吗?”
柳斯林面对众多记者的提问变得哑然,记者提出的问题针针见血。柳斯林此时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林城市的主要领导,他对记者们大吼:“是谁告诉你们这些的?请你们不要道听途说歪曲事实,对你们的提问我无可奉告!”
有记者又问:“如此重大的事故,公众有知情权,你不能以一句无可奉告就掩盖事实真相!”
柳斯林拨开人群,匆匆向前走去。众多记者尾随而去,仍不断向柳斯林发问。
柳斯林急了,回转身朝记者们大吼:“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搜救被泥石淹埋的民工,你们这是妨碍救援!请你们退出现场,我柳斯林有什么问题等回到林城欢迎你们提问行吗?”
柳斯林又朝正在指挥的曾祥云喊道:“请公安把记者们请出现场,划定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得影响救援工作,对现场实行临时管制。仍不听招呼的人,采取强制措施带离现场!”
曾祥云停住手,看着大怒的柳斯林。
柳斯林见曾祥云未动,冲曾祥云喊:“还站着干吗?赶快执行!”
曾祥云迟疑地问:“柳副市长这恐怕……”
柳斯林愤怒到了极点,他咬牙道:“怕球!出了问题我负责,执行!”
曾祥云见柳斯林态度坚决,考虑到现场确实危险复杂等多方面的原因,他从救援现场调回了四名民警,把记者疏散到了离现场五百米远的安全区,并在此地设置了隔离带,一再嘱咐记者们不能前往现场。
市委门前,一行小车快速驶进了市委大院内。陈浩明等来车停稳,急忙迎上前与下车的几位领导握手,并将他们迎进了会议室。
首长坐在会议室的前头,阴沉着脸,用沉重的口吻询问了现场的情况,然后站起身,说:“先去现场!”
随行的人全站了起来,跟着首长走出会议室上了车。
陈浩明的车在前头带路,从市中心穿过,奔向铜江大桥事故现场……
夜幕降临,山城寒风习习。铜江大桥两边山顶,四支聚光灯将救援现场照得如同白昼,救援官兵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现场营救。
林城市委会议室内却是一片寂静。首长脸色阴沉,不时用目光来回看着每一位与会者,室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柳斯林感到呼吸极为困难,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相关部门领导开始向首长汇报今天一天的工作情况和实地查看的现场综合分析,铜江大桥事故的发生原因是由山体滑坡冲击桥体造成的坍塌。而造成山体滑坡的主要原因,是在大桥建设前,没有对明知可能形成山体滑坡的地段进行保护,即盲目开始大桥修建。这是一起典型的责任事故,损失巨大,是近年来发生的安全责任事故中较为严重的一起。
首长打断了讲话,问:“失踪民工的具体数字统计出来了没有?”
陈浩明站了起来:“报告首长,经查,现已确认有九人死亡,十八人失踪,死亡失踪人数共为二十七人。”
陈浩明刚说完,首长一拍桌子大怒,指着在座的每一个与会人员说:“同志们,六个多亿的国家财产,二十七条鲜活生命啊!就因为我们的一个失误,而成为一座大桥下的冤魂!这样的责任你们能承担得起吗?我想问一问林城市的领导,铜江大桥工程的监督体制在哪里?铜江大桥工程是监督体制的禁区,还是林城市委的盲区?就连一个普通农民都懂先固定山体再行施工,而我们负责工程的主要领导就没有这个辨别能力吗?我看是你们自己人为地把铜江工程变成了无人监管的盲区!这个教训实在让人痛心!”
首长停了停,接着说:“关于铜江大桥的事故问题你们要认真负责地查一查,查一查这个盲区是怎样形成的,要秉着对中央负责,对林城的百姓负责,对死去的生命负责的态度查清这次事故的主、客观原因。对这次事故负有重大责任的领导、工程技术人员,触犯刑律的要依法追究法律责任,绝不能姑息迁就!”
首长说完坐了下来,会场上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得笔尖划纸的“沙沙”记录声。
柳斯林哭丧着脸站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我有罪!是我愧对了林城的百姓,我应该深刻反省,我请求组织给我处分,不管是什么样的处分我都接受……”
方刚从现场回到报社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刚写完铜江事故救援的稿子,将照片和稿子交给总编,就接到了几家新闻机构的电话,说他们都在林城,想请方刚抽时间与他们见下面……
铜江大桥坍塌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全国各大媒体均以大篇幅的版面对事故进行了报道。
王义追查邵绿荫行踪也有了收获。他认为邵绿荫应该就躲藏在林城市内,这两天他们看了当晚邵绿荫从铜江逃离后车辆的行驶轨迹,在林城郊区的十字路口,邵绿荫弃车,然后消失。这说明邵绿荫除了梦幻巴黎,还有另外的隐藏地点,这个地点在哪里?是不是徐丽艳知道?
连夜突审徐丽艳!
王义同杨婕、老胡三人直奔看守所。徐丽艳自从被解救出来后,精神稍有了恢复。看守人员深夜将她带到了审讯室,她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情况。
三人在审讯桌前坐下,老胡还是在抽烟。杨婕从包里拿出了一沓纸,然后坐在王义身边。王义看了一会儿徐丽艳,接着问她知不知道他们连夜来问她是为什么事。徐丽艳摇头。杨婕问她知不知道这两天林城发生了什么事。徐丽艳还是摇头。
老胡扔掉手中的烟蒂,重重地说了一句:“铜江大桥垮啦!死了二十七人!”
徐丽艳惊恐地站了起来,看着王义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杨婕看了一眼王义,又看了一下老胡。老胡给杨婕使了一个眼神,杨婕会意,便开始对徐丽艳发问。
杨婕对徐丽艳说,邵绿荫的犯罪行为已经基本清楚了,从目前现有的证据材料来看,她与林园公司涉黑一案的关联不大,但也在无意中参与了向柳斯林行贿。现在有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她问徐丽艳是否想立功。徐丽艳忙点头,她说只要她知道的一定交代。
王义问:“邵绿荫除了在林园居住外,在林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隐藏?”
徐丽艳看着王义摇了摇头。
过了一阵,徐丽艳像记起了什么,神情木讷地说:“几年前我听邵绿荫说过,他要在城郊森林地带建一栋别墅,具体是在什么位置我不知道。当时我懒得去打听邵绿荫给谁修别墅,也就没在意。一年前,我偶然听邵绿荫对电话里的杨四说,他要去别墅,还告诉杨四柳斯林在别墅里等他。从那次后,我认为邵绿荫那次提到的在森林边修建别墅是为柳斯林修的。邵绿荫是否隐藏在那里就说不准了。”
老胡扔掉了烟蒂,站起来说:“王义,咱们得马上去!”
邵绿荫刚打开别墅的大门,柳斯林驾着车赶来了。他下车就问邵绿荫事故死了多少人。邵绿荫茫然摇头,然后又说了一句可能有几十人吧!柳斯林手指邵绿荫,你这头蠢猪!此时的邵绿荫六神无主,乞讨般向柳斯林求救。柳斯林瞪了一眼如丧家之犬般的邵绿荫,然后仰天大笑,这笑声如鬼哭狼嚎,使邵绿荫心惊胆战。
柳斯林上车,朝邵绿荫狠狠地甩了一句:“你自己去死吧!”
望着绝尘而去的小车,邵绿荫绝望至极。他已经预感到幸运不会像前几次那样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他冲远去的小车高声大叫:“柳斯林你就等着吧!”
邵绿荫关闭了手机,在那栋别墅里惶恐地挨到了天黑。晚上的电视新闻报道了林城铜江大桥的坍塌事故,在电视里他看到了无数救援官兵奋战在救援现场,他看到了道貌岸然的柳斯林还若无其事地在救援现场指挥,看到了上级首长铿锵有力地对大桥事故追查的决心,他感到了自己末日的临近。
夜已经很深,他想给柳斯林去一个电话,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仰面朝天,脑子里闪现着大桥救援时的那些情景,慢慢进入了梦境。在梦里,他梦到了梁志华、曾峰、周海、向清泉、顾云飞等人瞪着仇恨的目光,一步一步向他逼近。接着空荡的别墅里响起杨四近似幽灵般的喊声:“我们死得好冤啊!”柳斯林从远处走来,手拿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绳子一步紧似一步,他喘着粗气,双手慢慢无力地垂下。他试图用双脚去蹬柳斯林,然而柳斯林拉着绳索狞笑着飘向空中。邵绿荫腾起,追向柳斯林。柳斯林哈哈大笑,张开的嘴巴恰似猛虎的血盆大口,仿佛随时会将他吞食一样。柳斯林笑完,松开了绳索,邵绿荫从空中迅速坠落……
他从沙发上猛跳了起来,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掐,感到了疼痛,才明白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
天已经开始放亮,邵绿荫待在这栋别墅里度过了他人生中最漫长、最艰难的一天。他缓慢地起了床,胡乱地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公安机关对他的通缉令,他的半身照片呈现在电视画面里,浑厚的男中音正在宣读着通缉他的理由:邵绿荫,男,三十八岁,林城市林园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经公安机关侦查,邵绿荫涉嫌组织黑恶势力、重大安全事故犯罪……
邵绿荫“啪”的一声关闭了电视,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着……
老胡同王义从建设局出来时已快接近中午,他们从建设局的档案里找到了当年邵绿荫报批的那栋别墅的修建地址。
王义他们的车在一栋豪华别墅的大门口停了下来。王义下车,向车后的特警招了招手,然后对前来的特警做了分工。特警们分散向别墅门前靠拢,王义同杨婕靠近了大门边。老胡拿着铁撬,插进大门缝隙,然后一用力,“砰”的一声,大门锁被打开。
特警蜂拥般冲向别墅院内,楼下别墅的门猛被踢开,二十多名特警同时冲向室内。
王义同杨婕冲进客厅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感到遗憾。客厅的沙发边,邵绿荫呈大字形仰卧在地板上,身边大块的血迹开始干涸而有些发黑。茶几上放着一沓厚厚的信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王义要特警们保护好现场,他给曾祥云打了一个电话,报告说邵绿荫在别墅里割断颈动脉自杀了!
柳斯林感到风声越来越紧,所有的形势都对他极为不利。昨天省城里的有关朋友打来了电话,询问柳斯林在铜江大桥工程上是否有违规行为,随后就是源源不断地听到市里面的干部对这起事故处理的各种猜疑。秘书说,外面的议论对他非常不利,有的说他被中纪委带到了省城;有的说他就地被纪委进行了双规;还有的说柳斯林同邵绿荫一起逃出了林城,去了境外,等等。
电话铃声响起,吓了柳斯林一跳,他最怕这个时候有人打来电话。他从恍惚中醒来,看了一眼电话,来电显示为境外的电话,他心里一喜,祈望这个电话或许能挽救他的人生。他接通电话,那端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柳斯林盼这个电话已经盼了有些日子了。他急忙问对方他托付的事是否办好了。对方告诉他已经办好了,但担心他出不了境了。柳斯林焦急地问为什么。对方一笑,说他心里明白,这几天香港的电视、报纸就像疯了一样,把林城市炒成了一锅粥,他成了林城的一个十足的黑老大!
柳斯林气极了,大骂对方:“这事你也相信?”
对方说,她不信不行,他们盛达公司不想搅进这个旋涡中。
柳斯林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叹了长长一口气,然后低沉地说:“雷歆,不管怎么说我在你们盛达公司投了一个亿,看在这个份上你应该帮我一把吧?”
对方一笑,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她已经爱莫能助了。随后她说,让他就别老惦记着他投资的那一个亿了,这个钱她知道是人家邵绿荫给的,说到一定的时候她会向内地的检察机关举报,这个数足够让他人头落地!
柳斯林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冲电话里的雷歆吼道:“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电话那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但这笑声中掺杂了少许的得意和恐怖。柳斯林绝望地扔下电话,重重地跌坐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上午刚上班的时候,秘书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告诉他去陈浩明办公室开会。柳斯林拿了公文包问秘书,都通知了哪些人参加?秘书说,他不清楚,陈书记的秘书也没告诉他。柳斯林低头离开了办公室,在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不知怎么,他突然留恋起了这间他只坐了不到三年的办公室。他扫了一眼办公室,然后狠狠地拉上办公室门。
秘书不知柳斯林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跟在柳斯林屁股后面,说这几天铜江大桥事故的事把全市的领导干部搞得人心惶惶,外面的议论对他的压力太大,等过了这一阵他应该去疗养一段时间……
柳斯林突然转过身,朝秘书吼道:“你能不能安静!”
秘书被突然愤怒的柳斯林吓了一跳,他向后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柳斯林。
柳斯林进入陈浩明办公室时一点儿也没感到意外,他心想这个场面是迟早的事,现在来同迟些时间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从铜江大桥坍塌接到邵绿荫的电话时起,他就想到了这个场景。现在在踏进办公室的那一瞬间,他反而感到自己轻松了许多。
他进门时没有说话,所有在场的人也没有向他打招呼,他呆呆地站在陈浩明面前,给陈浩明鞠了一躬后,把双手伸向了他身后的杨婕。
陈浩明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想不到啊,想不到……”
一个月后。
王义同老胡接到曾祥云的命令,要他们同省纪委的杨婕前往香港。临走前曾祥云告诉王义,这次去香港他们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老胡说去香港本身就是一个惊喜,工作了几十年,他还从来没有出过境,香港回归祖国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想去都没去成,这次终于有了机会,这就是一个惊喜!
曾祥云摇头,骂老胡没有抱负。他对王义说,要王义通知方刚,准备接一个人回家过年!
王义突然想起杨婕上次在电话里说盛达公司里偷渡女子的事,于是他一刻也没等就给方刚打了电话。
方刚在电话里哭了,王义很理解方刚此时的心情,他安慰了方刚几句,便同老胡离开了市局。
在王义同老胡、杨婕去香港的几天时间,国内的各大媒体再次爆出柳斯林除违纪问题外,还涉嫌黑恶势力犯罪被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的消息。
离除夕夜还有三天,杨婕同王义、老胡他们从泰国抓获谋杀曾峰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后辗转香港,将雷歆一同押回了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