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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上的舞者

时间:2023-10-10 来源:中国法事网 作者:万萍霞

  午夜一点。正在睡梦中的禁毒大队大队长徐云峰被电话叫醒,接到举报,一家私人住宅区内正有人涉嫌吸毒。徐云峰立刻翻身起床,可是被妻子余婉从后背紧紧抱住,哀求着徐云峰今晚别出去,她患重感冒才退烧不久,浑身乏力难受。徐云峰转过身,摸着背上汗湿的妻子,刮了刮她的鼻子,余婉就知道没戏了。从恋爱时起徐云峰就用这个亲昵的动作替代了直接拒绝。

  徐云峰赶到单位和几个同事集合,分别开上了自己和同事小戴的车,一前一后火速赶往举报地点。队里本来是配有公车的,可是白天副大队长开着到超市调一个案件发生经过的监控时,顺便在超市买了一点儿日用品,在地下车库不小心擦了别人的车。对方看到是公安的车后,两百块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却要赔一千,副大队长不干,和对方争吵了几句。对方一恼之下趁机告到市纪委,说他公车私用。调查结果是副大队长落个记过处分。徐云峰气得把车上交了,要车真是件麻烦事,开到哪儿都被人盯着,不如开自己的车。

  凌晨两点,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天空中飘着的鹅毛大雪已渐渐覆盖了2016年的这个平安夜。路灯浅白的灯光投射在雪地上,闪烁着圣洁的光芒,映照着祥和美好。看似平安的夜晚,对于A城禁毒大队来讲,注定又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一黑一白两辆汽车,缓慢地往A城市郊东边方向驶去。

  徐云峰手握方向盘,路上堆积着厚雪,脚下的油门不能猛踩还有点儿不习惯,他眼睛盯着前方,和后面的同事讨论着等下破门的方法。后边右车窗玻璃漏风,一直腾不出时间去修,风不停地往车里灌,车内有些冷,徐云峰自己早已用棉袄的帽子将头包裹得严严实实,口里却嚷着要他们克服,并打趣说将脑袋吹清醒点儿,等下好办事。

  几人到达出租屋的楼下和线人会合。这是片私人住宅区,房子建筑不规范,东一栋西一栋交错着,左一个弯,又一个弯,他们要找的房子是一栋破旧不堪的二层楼房,隐蔽在最里面。徐云峰他们早已调查清楚,这栋房子是私人住宅,早就想要拆除重建,无奈房东没钱,暂时搁浅,想着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赚点儿水电费,就便宜出租了。四套房子,一楼两套全部出租了,二楼西边的一套还没出租,东边的租户白天一般在家睡觉,凌晨回家,他们的目标就是这家。二楼的房间亮着灯,能听到里面有嘈杂的说话声音,隐约能听到有人跟着激烈的音乐一起在吼。窗帘拉得很严实,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走到门口他们停下了。敲门吧,怕惊动里面的人,在房门没有打开之前,你永远也不知道房间里面的情况。里面有多少人?都是一些什么人?他们身上有没有枪、刀或者其他的凶器?如果开门后不能够快速进入并控制现场局面,还怕嫌疑人自伤自残或者跳楼逃跑。

  上次在一家宾馆抓捕一伙吸毒人员时,因为宾馆服务员通风报信,那一伙吸毒的跳窗逃跑,结果摔伤了一个。伤者的家属找到局里要求赔钱,说是公安不去抓他们,他们就不会跳窗摔伤,所以公安应该赔钱,还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把局里的门给堵了。徐云峰当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他自己逃跑摔的,要我们赔什么钱?扯淡!徐云峰带了人就想冲出去把那几个为主闹事的抓起来,却被局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你嫌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大吗?”徐云峰满肚子委屈没地方说,气得真想脱了这身警服去和他们讲个清楚。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讲究和谐社会,稳定压倒一切。事情最后由政府出面,局里组织调解,赔了对方两万元钱。徐云峰虽然没有挨处分,但是在局里总觉得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误似的,走到哪里都觉得似乎低人一等。

  破门强入肯定不行,凭现有的线索证据分析,这只是一个吸毒的行政拘留案件,最好的办法那就是守,守到里面的人自己开门后再进去。只是等到他们自己开门的时候,现场肯定就清理干净了。徐云峰在门口左右查看分析后,用手势吩咐小戴拉下电源总闸。小戴悄悄地跑到楼梯间,一下就找到总闸,把电给断了。屋里顿时就有女声气喘吁吁地咋呼着怎么停电了,一个男的声音附和着估计是跳了闸,接着就有一个男性声音说要去找闸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徐云峰和协警们分别躲在门后的两边。黑暗中徐云峰打了一个“ok”的手势,其他人全部做好了冲进去的准备。

  门被慢慢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男人伸出了半个脑袋,想先探探外面的情况。说时迟,那时快,徐云峰一脚就踏在门槛上。那男人突然发现一帮人在门口,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就准备关门,可是徐云峰早就把脚卡在门槛那里了,他用力把门往外一扒,这一用力,活生生地把这个开门的男人连门带人给拽了出来。

  黑暗中,小戴准备去拉上电闸,徐云峰和协警拿着手机电筒已冲进了屋里。忽然一个人从黑暗中冒出来想往外冲,门口的小戴用手去挡时,却挨在了对方使出的尖刀上。黑暗中小戴吼了一声,凭着在警校几年的训练,一个箭步就踢掉了对方手里的刀,双脚当即踢向对方的下体并用脚一钩,“咕咚”一声,人影倒下,小戴两腿按住那个人的身体,从口袋里拿出手铐就把人拷在了铁扶梯上。

  拉闸开灯,此时徐云峰和协警已经将房内的两个女孩以及两个男人一起铐在了椅子上。出示警官证后,小戴当即要求看几个嫌疑人的身份证,其他人都交了出来,唯有两个小女孩没带。这时小戴的手臂上已经被鲜血浸红了一块,徐云峰赶紧在房间里胡乱扯了一块沙发布条替他绑住伤口。想着他明天的婚礼,徐云峰心底一阵愧疚,不是急缺人手,也不至于调他过来。他当即要小戴自己打车赶快去医院处理伤口后回家休息,自己拨了电话向分管局长要人,没讲两句,又气呼呼地挂掉了。局长正急得骂娘,平安夜让人不省心,到处突发事件要人出警,他恨不得有分身术,哪还有人调给徐云峰。徐云峰只得自己求刑侦大队又调来了两个协警。

  徐云峰的大队,一个教导员管内勤,做些日常管理以及政治思想工作,不是大型的行动任务一般不参加业务办案。一个女副大队长管财务和档案,案件的事几乎不插手。徐云峰全面主抓办案业务,手下带着干警小戴,几乎所有的案件全部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抓人、审讯、录口供、整理材料。小戴是从基层派出所调上来的,对于禁毒的工作还缺乏经验,很多事情他还只能打下手配合。本来队里还可以再调两个人来,可是找分管局长,他却满脸无奈,治安、刑侦、经侦、派出所等这些部门都要人。市局一年下来几个指标,这个分局抢,那个分局抢,好不容易抢到两个,分局为了合理分配,只能采取抓阄的方式,抓到阄的大队还不能太高兴,悟性强的短时期内可以上岗,悟性差的,遇到个大事还得分心保护他们。

  人手不够,只得临时聘请合同工做协警。协警是精心挑选过了的,社会阅历较深,脑袋瓜子好用,上手也就快。但是他们没有单独办案的权力。现在吸毒的人员逐日增多,上头强下指标逼得紧,他便没有白天黑夜,像猫捕鼠一样瞪着那双不大的眼睛迈着那双长腿带着三五个兵在城区各条道上关口、各大宾馆茶楼以及大街小巷中窜进窜出,累死累活拼命完成上级下达的指标。这不,年底的指标任务又下来了,破抓缴相比去年同期分别上升30%、50%、10%,任务增长,人又不加,简直把他们当神仙在搞。

  今晚举报的事件是徐云峰早已安排线人跟踪了几天的。线人现在也不好找。他们必须与吸毒人员有过很深的接触和了解,而且对毒品非常熟悉,嗅觉要灵敏,根据空气里的气味能辨别出吸毒分子所处范围,根据人的打扮、言行和外貌能猜出谁是吸毒的(一般来说,吸毒人脸色苍白、身体瘦弱,胆子、嗓门都大)。这类线人要综合素质能力强,社会阅历深,但面临的危险性极大。因为要打入吸毒人员内部,不小心很容易染上毒品,所以收入特别高,每提供一个信息,他们就会得到公安部门数额较高的金钱报酬。徐云峰还算幸运,手里有两个素质较好的线人,对他们任务完成达标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果线人不够,那还得派自己内部的人去做卧底,那样在用人上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今晚的聚集吸毒事件,还有可能涉嫌贩毒,两三个人出警肯定不够。小戴在休婚假,本想从派出所借人,他们恰好都在忙事,正好小戴打电话来询问事情,看到徐云峰为难,主动要求加班,说只参与抓人行动,其他的不管,还自嘲说不睡觉去接亲显得心意更诚。徐云峰便也没有多加考虑就答应了。

  房内灯火通明。两室一厅的房子,非常简陋,卧室就只有两张床和一个衣柜,客厅里有一套沙发和一个茶几,然后就是一张吃饭的桌子和一台掉了漆的冰箱。徐云峰一进门,就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个用矿泉水瓶子做的用来吸食冰毒和麻古的壶,还有几颗麻古和大概两克冰毒。桌上还有针管,看来他们不光是吸食冰毒,还有吸食海洛因的可能。徐云峰立即吩咐马上将嫌疑人全部带走。

  三个协警押着嫌疑人上车带往办案中心等候处理。他与另一个协警带着两个小女孩到了办公室。两个小女孩穿得单薄,面黄肌瘦,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面目清秀,五官还像没完全长开,看来也就十三四岁的年龄,一问还真的是,均不到十五岁,是市内一所职业中专的学生。两个人头发一长一短,都染成了金黄色,坐在徐云峰的面前,眼睛滴溜溜地转,东张西望肆无忌惮,但就是不看徐云峰,没半点儿害怕的感觉。徐云峰直接要她们父母的电话,必须当即找到她们的监护人,没成年的孩子,没有监护人的陪伴,他们无法展开下一步的工作。

  两个人毫不犹豫地就告知了父母的电话,好像巴不得父母快点儿知道,徐云峰望着她们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天不怕地不怕,换作是他的女儿,他早冲上去扇了几个耳光了。拨通她们父母的电话,他们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惊讶之后就是狂吼,抱怨孩子不听话,当然,也都火速赶了过来。

  长头发女孩的父母先来,夫妻俩一看就像有钱人,套在其父亲脖子上的金链子又粗又亮。其母亲素颜散发,背着名牌包包,进门就打了女儿一巴掌,被徐云峰拉开了。其父亲倒是异常冷静,递了根烟给徐云峰被拒绝后,问怎么处理,并恳求徐云峰一定要救救他们的孩子。

  短发女孩的妈妈是一个人来的,来后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不停地诉说着自己为孩子所受的苦。她与丈夫离婚后,自己到处打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个人抚养孩子。孩子成绩不好,中学毕业没有考取高中,只得托熟人帮忙弄进市内一所职业学校学旅游管理。孩子的现状让她一下无法承受,她不停地哭着、说着,用手在孩子的身上又是捶又是打,然后就是问徐云峰该怎么办,差点儿就跪在他的面前,求他一定要救救她的孩子。

  徐云峰将三位家长带到了另外一个办公室。他要和她们的家长单独谈谈。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说教,特别是和他年龄相差不多的人。可是他的工作有责任更有义务要指出这些家长的问题,要让他们意识到,孩子走上这条路,与家庭的环境和教育有密切的关系。家长只为赚钱,忽略孩子成长教育的不少,物质上无尽地满足他们,却忘记了孩子的精神层面更重要。真想要救孩子,他希望家长一定要冷静下来,配合他一起完成对孩子的问话。他需要知道孩子们吸毒到了哪个程度,她们是怎样吸上毒品的,毒品从哪里来。他还想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是否涉嫌卖淫。公安都长了一双寻找邪恶的眼睛,他要用这双眼睛去挖掘埋在两个女孩体内的毒素。家长们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愿意极力配合。

  两个女孩却无动于衷,并没有被父母的情绪所感染。长发女孩反问父母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一下把父母给问住了。短发女孩与母亲的交流基本靠吼,母亲的唠叨让她非常厌烦。

  两人同学同宿舍,可是不同命。长发女孩家里有的是钱,短发女孩喜欢跟着她,吃穿都由她管着。两人经常在酒吧出入,认识了一帮纨绔子弟,长发女孩与其中一个男孩谈上了恋爱,在男孩的怂恿下,吸上了冰毒,短发女孩自然被带了进来,幸好刚刚开始。徐云峰让家长带走了两个女孩,并要随时和他们保持联系,反馈女孩子的动态,他也将实时监控这两个孩子的动向。随即他又来到了办案中心。那四个嫌疑人的尿液呈阳性,吸毒已经成立。审讯半天,发现其中一人有贩毒嫌疑。徐云峰又是喜来又是忧。每一次审案发现点儿什么特别,他才觉得自己做了事,而每一次新的发现,总会激活他身上的斗志,让他愿意全力以赴去攻破。可是,下一步又要紧锣密鼓地布置,望着身边寥寥的几个人,他又陷入了一种无奈和惆怅。

  此刻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看着时钟指向六点半,他赶紧起身回家去吃早饭。

  当上这个禁毒大队大队长后,上班下班没有固定时间了,吸毒分子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处于待命状态。有时候忙了一天,晚上在家换了家居服想好好放松一下,一个电话接到任务必须又得换上衣服裤子出门,最多的一次,一晚上他来回换了四次,衣服脱了穿,穿了脱。夜里经常响起的手机铃声以及他起床的声响总是打扰到妻子余婉,时间长了导致她神经衰弱彻夜地失眠,没办法,两人只得分房而睡。在书房架了个床铺,书房就成了徐云峰在家的值班房。

  家里的灯都开着,全是柔黄的灯光,这些都是徐云峰特意挑的,他不喜欢白色的光,显得冷清。只要徐云峰晚上值班,余婉都会留着一盏灯等他回来。厨房的黄色灯光下,高压锅正冒着蒸汽,余婉带着围腰拿着扳手正在拧水龙头。徐云峰连忙跑过去准备接过来,结果被余婉推开了,和她说话,她却板着脸,一声不吭,看来是为昨晚的事生气了。徐云峰知道,如果她骂他怨他,只要他哄几句就会好,但是如果一声不吭,那他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转身去了丫头的房间,她的小脑袋露在被子外面睡得正香,清秀的脸蛋泛着红润,鼻腔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早上起床要穿的校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身边的椅子上。台灯没关,一盆小仙人掌伸着细细的爪子,仿佛时刻在提防着别人对它的侵犯。书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子上还有一本作业摆开放在上面。丫头没收走作业本就是要家长签字的。徐云峰走近拿起一看,是篇小作文。“我的爸爸是一个警察,别的同学都好羡慕我,因为爸爸可以抓好多坏人。可是我很讨厌爸爸抓坏人,因为他天天没时间陪我和妈妈玩,所以我长大了要和爸爸一起抓坏人。可是如果我也抓坏人就也不能陪妈妈。怎么办呢?那就让我绑架妈妈变成一个坏人吧,让爸爸永远追捕我们,那样我就可以和妈妈爸爸永远在一起了。”徐云峰站在书桌前,长长地叹了口气,在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叫醒了丫头。

  记得前几年早上起床时段,余婉去做饭,女儿喜欢打着赤脚跑到他们床上和他黏糊。徐云峰拿嘴唇去亲她肉嘟嘟的小脸,脸上的胡子把丫头弄得嗷嗷大叫,然后她会屁颠屁颠地跑去拿来余婉的眉毛钳子,要把徐云峰的胡子拔掉,把徐云峰扯得唧唧地叫,然后丫头就伸着小手找徐云峰讨要劳务费。这一幕仿佛还在昨天,可眨眼她都念四年级了,白天上学,很多时候晚上他回来,丫头已经睡了,早上起床,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机会和丫头黏糊。只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然对他的职业有如此的理解。是应该抽空给孩子讲讲他的职业了,不管她能否听得懂,都要引导她正确地认知。

  早餐三菜一汤。自从到禁毒大队以后,余婉怕徐云峰的营养跟不上,一日三餐全部成了正餐。今天的早餐,余婉只顾给丫头夹菜,徐云峰拿着碗嬉皮笑脸伸到余婉面前要她也帮着夹一筷子菜,结果被余婉推了回来。望着余婉苍白憔悴的脸,徐云峰拿筷子夹了一个鸡蛋放到了余婉的碗里,然后对着丫头承诺,晚上带她们娘俩去吃自助餐,然后再去看电影。丫头当即丢下筷子,抱着徐云峰又蹦又跳,大声嚷嚷着爸爸不准骗人。徐云峰摸着被女儿亲过的脸颊,再望向余婉,发现她低着头正微微地笑着。徐云峰长长地松了口气。

  现在执法规范了,所有材料往法制部门报都得通过网上审批,一点儿都马虎不得,好在徐云峰对电脑还是比较熟悉的。尽管事实很清楚,证据也很扎实,但是有很多的手续要办理,整整一个上午,就在这个局长批,那个局长审中度过了。好不容易把手续办妥了,已将近十二点了,徐云峰他们才拖着疲倦的脚步带着嫌疑人去医院做体检。徐云峰一边带着嫌疑人楼上楼下地跑,做体检项目,一边想道:自己的父亲上次中风,是姐姐和姐夫带着老人家去医院的,当时自己正在广东出差。等到他回来,老人家已经出院了,在家里疗养呢。可是只要一抓到犯罪嫌疑人,带人到医院体检就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由于跑得次数多,医院的护士都认识徐云峰他们了,所以只要他们一去,护士连问都不会问,就会直接办理相关的手续。

  小戴的婚礼照常举行,他手臂上的伤口缝了八针,幸好是大冷天,西装遮盖了伤口。婚礼上,小戴妈妈祝福一对新人,他们的今天来之不易,要且行且珍惜。小戴是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从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公安局。在一次朋友聚会中,他遇到了一个娇滴滴的“白富美”,姑娘家里是做生意的,有钱有势,看中了憨厚老实的小戴。可是小戴却不敢答应,自己要房没房,要车没车,更不用谈钱了,这样的女孩他怎要得起?可是姑娘毫不退缩,不是给他买衣服,就是给他买手表,却次次被拒绝打了回来。看惯世故嘴脸的姑娘见此反而决心更加坚定,对小戴穷追不舍。在一个初夏的雨夜,聚会后小戴有些醉了,姑娘细心照顾了他一宿,感动了小戴,他慢慢地与姑娘开始了约会。没想到,两人的事遭到姑娘家人的极力反对,理由是找警察工作时间不稳定,工资不高,给不了他们女儿生活的安全感,更主要的是女儿依赖性强,独立意识差,根本就不是当警察老婆的料。姑娘与父母好好沟通几次未果,竟离家出走,留下条子,发誓不独立不坚强绝不回家。

  姑娘为了让自己好好锻炼,离开了家乡,去了北京一家餐厅端盘子。当初小戴没想通,热恋中的姑娘说走就走,对他没一丝不舍,只怕是过了新鲜期就玩完了,所以也没把俩人的事当一回事,只是保持着联系。姑娘在北京待到了半年时,前去北京出差的小戴顺便去看她,并在姑娘上班的餐厅吃饭。餐厅生意很好,人来人往的,小戴坐在大厅里,见姑娘忙个不停,摆台、上器皿、倒茶水、斟酒,一个人看两桌台,前后左右麻利地周旋在客人中间,细心周到,灯光下的笑容很恬淡。小戴坐在那里,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坐在自己的家里看着自己的老婆忙碌一样,他忽然就想成个家了。小戴等到姑娘下班,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他说了一句,跟我回去吧。可是姑娘却拒绝跟他回来,理由是自己还需要更多的经历和时间磨炼。在小戴还在琢磨着她的话语时,姑娘补了一句,做警察的老婆,必须要坚强与独立,而我真的还很不够,你等着我。以后两年的时间,姑娘从服务员做到了经理的职位,两年多的时间,让她开始明白活着就是为了责任与担当。她的快速成长,也获得了家里对她婚事的认可,辞职回来的第二个月的今天,她做了小戴的新娘。

  婚礼上,两人宣誓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都要共同面对,不离不弃。喝交杯酒,交换戒指,小戴亲吻新娘,所有的仪式完成后加了一句话感言,小戴问,亲爱的,成为警嫂,你准备好了吗?姑娘答,需要着你的需要,我时刻准备着!下面的掌声一阵高过一阵,持续了很久。徐云峰也用力使劲儿地鼓着手掌,他为小戴高兴,也为姑娘的理解而感动。

  因为夜间加班多,睡眠无法保证,所以没有任务的时候每天中午的午睡是雷打不动的。午睡成了徐云峰的主睡眠,多则两个小时,短则二十分钟,睡到上班时间必须起床。下午他去了昨晚吸毒女孩的学校,找到了校长。学生吸毒事件的发生,在对孩子的社会教育以及监督方面,学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然后他去了租房的房东那里,不能为了一点房租对租户的情况不管不顾,这是对社会犯罪的纵容与包庇。大家接受的态度都挺好的,不管他们心里是真接受还是假接受,总比不管要强。

  忙完已经快五点了,他准备下一次早班提前去接丫头和余婉,可是还没走到门口,同事小陶来了。原来他和小陶曾一起搭档过,他当基层派出所所长,小陶做教导员,徐云峰性子急,小陶性子温和,两个人做事性格互补,在一起合作非常开心。后来徐云峰调到禁毒大队当大队长,小陶就接了徐云峰的位,只不过是代理所长。

  小陶今天是来找徐云峰倾诉的,当了半年之久的代理所长,不管起早摸黑怎么努力,终究没能转正。小陶的心情徐云峰怎能不理解?

  两个男人找了一个小馆子坐了下来,小陶近乎绝望。徐云峰沉浸在小陶的情绪里,他没有去劝慰他,也不想劝慰他。因为他心里始终明白一个道理,公安线上人才济济,但是被埋没的也大有人在。小陶一直以为自己有着一肚子的才华和能力,一直以为可以在岗位上大展拳脚发挥自己的潜能,可是,随着这一步的失去,他身上的一切也将淹没了。

  徐云峰早已把答应陪余婉和丫头吃饭看电影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是接到参加广哥追悼会的电话,他或许会陪小陶一直坐下去。

  广哥的追悼会上,来了好多同事。广哥曾经是徐云峰手下的副大队长,因为工作上急缺线人,而一件涉及贩毒的案子又急需要线人跟踪,无奈之下广哥受命做卧底。他以一个房地产老板的身份,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后,刻意和两个涉嫌贩毒的人吃了几顿饭。通过了解得知两位都是出身农村的年轻人,从小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吃不了苦,长大后小钱看不上,大钱也没本事赚,也没少受别人的白眼,两人几乎是臭味相投,干起了贩毒的勾当。广哥出手大气,言语不多,对两人相当尊重,把他们当小老弟看,不久就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后来两人当着广哥的面吸食冰毒,还要广哥参与,广哥不肯,俩家伙就在广哥的啤酒里下了冰毒。那次卧底发现事情复杂,牵涉线索面广,通过跟踪追击,徐云峰带着其他人和他一起配合,跑广东蹲点,在当地公安机关的配合下,成功端掉了一个制毒的窝点。那个案件广哥算是一等功臣,只是没想到的是,一次下毒却让广哥成了毒品瘾君子。

  毒品对身心的危害巨大,会导致身体急剧消瘦,脸上失去血色,精神状态喜怒无常。毒瘾发作时,像有无数条蜈蚣在身体里窜动,那种感觉生不如死。广哥曾努力地戒过毒,但是成天在毒品窝里钻,有时闻到味道就控制不了。他开始是用钱在毒贩子手里买毒品吸食,承受不住经济的压力时,就准备将手伸向缴获来的毒品,被人发现后,按照规定将广哥开除了公职,并将他送去强制戒毒。在毒品的危害中挣扎了许久的广哥,反而松了口气,进了戒毒所后,广哥发誓一定要将毒瘾戒掉。他坚持每天写一篇戒毒日记,记录下自己戒毒的心理过程。这是一场心与意志力的搏斗,广哥胸怀信念,怀着戒毒后和家人好好生活的目标,戒毒的效果还比较好。他最大的希望是出戒毒所后,将那些文字整理成书出版,以帮助人们提高对毒品的防范意识,也能唤醒吸毒的人回归正常的强烈愿望。可是长久的反复折腾,导致广哥患上了抑郁症,精神上的折磨摧垮了广哥的求生意识,最后他在戒毒所上吊自杀。

  现在,广哥就躺在冰棺里,嘴唇张开着,里面塞着米和茶叶,听说死前没闭嘴的人是因为此生还有遗憾。追悼会由社区的领导主持,广哥的女儿代表亲属讲话,她上台刚欲开口,眼泪就替代了语言,抑制不住的抽泣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将整个灵堂覆盖。他女儿断断续续讲,一边讲,一边哭,在女儿的心中,广哥是一个工作上的好同志,但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儿子,他亏欠家人的情债,只能下辈子来还,所以,来生她还要做他的女儿。因为被开除了公职,单位领导没有出席追悼会。徐云峰看着左右人群中的同事,他觉得应该为广哥做点儿什么,他几步跑到乐队中间,拿起了长久没有吹过的长号,吹起了《让我再看你一眼》,另外一个同事也紧跟着过去拿起了话筒,许多同事都跟着唱了起来:“在分离的那一瞬间,让我轻轻说声再见,心中虽有万语千言,也不能表达我的情感,在这短短的那一瞬间,让我再看你一眼,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悲凉的气氛在灵堂里缭绕。徐云峰用力地平息着自己,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下是小戴受伤的胳膊,一下是余婉落寞的身影,一下是丫头甜甜的笑容,一下是父母年迈的身影,忽然间,一股潮湿的液体从眼眶里流出来,越来越多,后来纷纷从长号的铜管上滚落了下来。众人围着遗体做最后告别。广哥的妻子抚摸着他的脸,她不敢大哭,怕她的眼泪滴在广哥的身体上,让他走得不安心。广哥两鬓白发的父亲拄着拐棍站在冰棺前,身体在颤抖,发着呆,眼神空洞地望着静静躺着的儿子。临走之前,徐云峰去看了广哥最后一眼,默默告白:兄弟,你算是解脱了,但愿天堂里再也没有毒品。

  从灵堂出来一上车,徐云峰就拨通了余婉的电话。电话里的余婉哈哈大笑,有点儿反常,里面声音好嘈杂,她正在酒吧里。徐云峰问了酒吧的具体位置后,就直接奔了过去。一进酒吧,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中间的大舞台上,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唱得歇斯底里,头发都湿了,贴在脑门上,散发的热气里仿佛有着对生活深深的无奈。徐云峰最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生存的状态各异,太用力总是让人倍感生活的残酷与残忍。舞台下面,是一群扭动着身体的男女,昏暗的灯光下,全是荷尔蒙的味道。震耳欲聋的音乐,像一根棍子在敲打徐云峰的心脏,更像一根铁丝缠住了他的呼吸,他恨不得马上找到余婉拉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到余婉她们所在的包厢时,房间里正在播放一曲劲爆歌曲,人不多,六七个吧,全是女人。徐云峰习惯性地用侦查的眼神扫过人群,结果倒吸一口冷气,全是几个熟悉同事的老婆。再用眼神扫过角落,看到了余婉和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双手搭在墙上,使劲甩动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要甩掉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她的头往左右摇摆着,侧过来的脸上眉头紧皱,眼睛紧闭,一副痛苦表情,一头黑发已经湿淋淋的了。徐云峰从来没有见过余婉这个样子。

  想当年,高挑清秀当音乐老师的余婉,背后一大群追求者,却被徐云峰的高大魁梧所吸引,有他在,好似天塌下来都不怕,太有安全感了。可是结婚十年,身为独女的余婉倒成了徐云峰坚强的依靠,家里他除了买房买车等大事做主,其他均是余婉的事,买菜做饭、教育小孩、孝敬老人、家里的维修……他一直认为余婉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

  今天的余婉有些崩溃了,她和丫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徐云峰回来,她就知道今晚的承诺又泡汤了。这本来也是常有的事,但或许是感冒所致抵抗力差,负面情绪也跟着作祟,一股脑在她体内跳跃,想到结婚后和徐云峰之间除了等待就是担惊受怕,她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想到有一次徐云峰跟踪一起涉毒案子,因为案件需要不能和任何人联系,失踪两天两夜后才回家。她抱着徐云峰痛哭流涕,又是打又是骂,丈夫在外干什么她都无权知道,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那种等待像无数条虫子在身体里爬行,让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吃不下。余婉一个劲儿地流眼泪,她说她害怕,她怕在等待中担惊受怕会成神经病,找个警察本以为可以保家平安,可一天到晚在外抓人惩恶,却把个家里人整成了疯子,连小家都保护不了,谈何去保护国家?

  体内一股无名火开始窜,她想要发泄,要么是找到徐云峰,要么是自行解决,她选择了后者。给丫头下了碗面条吃了,然后将她送到了奶奶家。她一个人开着车,约上几个徐云峰同事的老婆,一起去了酒吧。这些老婆们平时也都走动得比较勤,嫁了同样职业的男人,绑在一起一则为了打探男人的动态,二则相互找点儿慰藉。

  徐云峰站在那里,看着几个身体扭动得变形的女人,他闻到了空气中的各种味道,有怨气,有无奈,有委屈,这些情绪堆积在一起,仿佛变成了火药,对着徐云峰,这股火药就会点燃爆炸。徐云峰悄悄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他不敢惊动这些女人。他回到车里,给余婉发了条消息说他在车里等她。他望着反光镜,里面是一个老男人的脸孔,眼皮松弛,肚子圆鼓,一根根的白发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他还不到四十岁啊!从昨晚到现在,他只睡了两个小时,现在十点了,他却不知道今天是才开始,还是即将要结束。眼皮不停地打架,他拿出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身体的神经一根挨着一根,全部变软了。他抓着躺椅扶手慢慢地倒了下去,好似找到了一个依靠,不一会儿,车内响起了徐云峰如雷的鼾声。他进入了梦里,在梦中,出现一个舞台,舞台的中央,光束追着一排明晃晃的尖刀,徐云峰穿着警服,带着警帽,从舞台侧面跑了出来,踩到了尖刀上,他极力踢开那些尖刀,却怎么也踢不开,只看到刀尖上,鲜红的血流了出来,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站在刀尖上不敢动,却不知何去何从,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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