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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汤的生日(下)

时间:2023-10-11 来源:中国法事网 作者:郑杰

  五

  往下调查,“案子”很快有了眉目,根据弘智和慧芸的双双“供词”,这起“强奸案件”得以还原。“强奸”纯属子虚乌有,进一步核查,真相为佛门内两个青年男女日久生情,暗结珠胎。那为什么丘尼法师偏要信口雌黄,嫁祸于人,将一坨黄泥巴往弘智身上抹呢?吕延科和小黄继续张大嘴巴听着“案件”当事人的供述,接下来的故事让人啼笑皆非,惊诧不已,也犹如高山流水,余韵悠长,原来佛门并非纤尘不染四大皆空,佛门有利益之争,也有儿女情长。出家之前,弘智还不叫弘智,叫郭军,他曾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妻子是草山头景区幼儿园的一名老师,温婉柔美,多才多艺。一年,虎渡河发大水,郭军妻子和哺乳期的儿子被滞隔在河对面的湖北酉港娘家,她已旷课一周了,园长打来的催促电话,让她心急如焚。一天清早,她不顾父母劝阻执意赶回单位上课,当时,郭军正在大堤上抗洪抢险,人在堤在,实在抽不出时间接妻儿回家。在通过虎渡河渡口时,一个浪头打来,母子双双不幸被滔滔洪水卷入旋涡之中,洪水犹如猛兽张着血盆大口,瞬间将母子俩吞噬得无影无踪。几天后,郭军妻儿遗体才被人们在虎渡河下游一处长满芦苇的荒洲上找到。妻儿不幸罹难,让郭军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很长时间都难以走出伤痛的阴影。后来,他出家来到草山头的寺院,削发为僧,打算终身与青灯为伴。

  慧芸貌美如花、明眸皓齿,长得就像电视剧《红楼梦》里扮演女一号的影视演员陈晓旭,她是丘尼法师在一次化缘途中捡到的弃婴,带回尼庵后取名巧儿,一直当女儿待,并用庵中募来的善款供巧儿到山下的学校念书。巧儿17岁那年,没考上大学,丘尼问她还想不想复读,巧儿摇头,丘尼又问她想不想去外面打工看世界,巧儿还是摇头。丘尼接着问:“你是想陪妈妈,在这古刹深院里度过一辈子?”巧儿点头称是,说要服侍妈妈到老,报答妈妈的养育之恩。这年,丘尼将巧儿正式收为徒儿,法号慧芸。

  年轻女孩的心就像棒球的轨迹让人琢磨不定,巧儿虽皈依佛门改名慧芸,却依然藏着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电影《少林寺》中觉远和尚与牧羊姑娘的凄美爱情故事,很快在草山头庙堂间真实上演。郭军上山不久,慧芸就发现隔壁寺院来了一位年轻的和尚,这和尚眉清目秀,一身书卷气,同庙里其他和尚相比,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时山上打柴担水,弘智与慧芸会不期而遇,慧芸便小声问他:“哥哥,看你闷闷不乐,有什么想不开的吗?你为什么要上山来当和尚?”弘智起初默不作声,低头做事。随着相遇次数增多,弘智见小尼姑毫无恶意,也是一个可人儿,便跟她谈起自己优秀的亡妻,谈到亡妻的种种,谈到他和她的过去,每次都谈得泪花闪闪,也让听故事的慧芸被他们的爱情感动得落泪。

  情感的火花在两座寺庙间潜滋暗长,在两个年轻男女心中悄然绽放,也被两个年轻人越擦越亮。在慧芸的开导下,弘智心中那道伤疤开始一天天愈合,一天天结痂,弘智也从柔美的慧芸身上找到了逝去亡妻的影子,佛门底线和清规戒律迅速被突破……

  草山头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纷至沓来,络绎不绝,不仅提升了这里的人气和旅游知名度,也给山上寺院庙堂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现代社会崇尚“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佛门也不是真空地带,刀枪不入,佛门也要每天开门运转,也要吃喝拉撒。湖南寺院比湖北尼庵的对外宣传做得扎实,这自然就拉开了两地寺院的收入,两地寺院因“钱袋子”问题一直矛盾不断,处于冷战状态。丘尼也在处心积虑不遗余力地想找个机会出口气,想找盆污水泼到对方头上,只要污水泼到点上,切中要害,达到火候,湖南寺院就会名声扫地,形势就会朝她积极争取的方向发展,朝有利于湖北尼庵的“钱袋子”发展。慧芸怀孕事件正好成为突破口,成为做成“一盆污水”的事实,就像一支引弓待发的箭,要射向仇恨一样,丘尼立即付诸行动。她不顾慧芸拼命阻拦,并以住持法师的威仪和当年的养育之恩相要挟,这就发生了派出所接到丘尼报案的那幕。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水落石出。后续工作无非就是调和佛门之间的矛盾,还有弘智、慧芸还俗及成婚的事。弘智和慧芸的事好办,俩人把名字恢复过来,然后到民政局办个证在家里拜个堂摆几桌酒就行了。但两地佛门利益之争由来已久,调和起来还得费劲。这时,吕延科拿出了他在晒谷坪与老百姓扯白话做群众工作的本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与佛门两位住持交心谈心,终使双方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事后,吕延科还就丘尼报假案,诬告陷害的行径,专门对她进行了警示谈话教育。几个月后,巧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满月那天,她和郭军抱着襁褓中的儿子,提着鞭炮,来到派出所送锦旗,在鞭炮轰然炸响的那刻,吕延科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一名警察的成就感。

  六

  闲里光阴易过,忙里光阴过得更快,一晃又是五年。在这期间,随着曾大铭给吕延科交办的具体工作越来越多,他的办案水平也越来越高,桃州的日报、晚报上经常能看到他破的案子和他的名字。一时间,他已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界派出所民警,成长为在县、市都挂得上号的“破案能手”,成为草山头山下一颗闪亮的星星。他的名字与草山头的山山水水和美丽的云彩融为一体,像那雨后的彩虹一样格外鲜艳耀眼。

  面对这些接踵而至的荣誉,兴高采烈之际,吕延科有些不知所措。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不就是自己该做的吗?自己虽然也想做只翱翔的鹰,但从未想到出名挂号。星光不负赶路人,正是这些荣誉,把他推到了警察职业生涯的一个新的转折点。一天傍晚,他从外面出警回所,曾大铭把他叫到一边,“小吕,晚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吕延科心里“咯噔”一下,扑愣着一双眼睛看着曾大铭,所长神秘兮兮的,又是什么事?这一年转眼就要结束,马上又是除夕,自从来到草山头工作,自己已经几个春节没有回家过年了。上周,易琼还在跟他商量,说今年过年,想和他一起带女儿去趟湘西凤凰,那是近代文学巨匠沈从文的故乡,也是他笔下最美的边城,她想在古城深处,在沈从文的心灵页码里,顺着时光的缆绳、沱江的流水,去寻找那个伶俐乖巧、长在风里、养在水边的翠翠,还有翠翠和傩送二老的爱情。易琼是文学女青年,当作家是她由来已久的梦,毕业后,在银行系统工作的她,虽然天天与钞票、数据账本打交道,但一直没有丢弃自己的文学初心,常有文章见诸报纸副刊。这下,所长又说有要紧的事,难道这个春节又要哐瓢,要让易琼的文学追梦之旅愿望落空?吕延科心里惴惴不安。

  晚上,吕延科敲开曾大铭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幽坐在靠背椅上,就着一杯香茗等候许久。“小吕呀!恭喜你!这几年你干得风生水起,工作不仅得到了县局的肯定,还走进了市公安局领导的视线。这次市局机构改革,原经侦支队与税侦支队合并组建新的经侦支队。经侦是穿‘白皮鞋’(坊间说法)的警种,也是专业性很强的警种,你案子办得好,又有司法资格的本本,这回,你这匹千里马,被市局政治部主任这个伯乐直接相中了,他点名要把你先借调到经侦支队,以后,干得好,再转正。”说完,曾大铭从抽屉里拿出市公安局人事科的借调通知(复印件),递给吕延科。“这是今天上午县公安局政工室马主任亲自送来的市局借调复印件,正式借调文件放在县局。马主任本来是要找你谈话,向你表示祝贺的,当时,你不在所里,马主任又要赶回局里开紧急会议,所以就委托我跟你谈话。马主任是这样讲的,县局同意放行,对待年轻干部嘛,我们要多给舞台,不能搞地方保护主义。马主任是县局班子成员,他的态度就是局党委的态度。”

  曾大铭边说边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根金蒂子的芙蓉王,点上,然后,一边吞云吐雾地喷着烟圈,一边继续跟吕延科谈借调的事。

  “县局这关是没问题了,现在,你走不走的问题,就剩下我一句话,还有你本人的意愿了。你是怎么打算的,走,还是不走?”

  曾大铭说这些话时,表面上看似云淡风轻,内心里却十分纠结,他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爱徒”,游离不定的目光里,写着迟疑,写着不舍。说实话,他内心舍不得吕延科这匹“良马”。这徒弟,是他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现已成长为所里的一员“大将”,吕延科对他来说,就如同自己的左膀右臂,交代事放心,用起来顺手。再说所里的副所长老汪,是59岁的老同志了,过几个月就到点了。前不久,曾大铭到县局开派出所基层基础工作推进会,会议间隙,局里分管人事的李局长,就跟他交流过汪副所长的接班人选问题。当时,曾大铭想都没想,便不假思索地提到吕延科的名字,“那还有谁呢,咱们吕延科同志就是第一人选……”

  可转念一想,人家是年轻人啊,年轻人就应该往远处走,往高处飞。古语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小子是有几把刷子的,只要有一个大的平台,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来日方长。上午,政工室马主任不是也说了吗?在人事问题上,不能搞地方保护主义,干部该推的还是要往上推,是千里马的还是要当千里马用,我们不能因为某个人优秀,用起来顺手,就把别人困在一棵树上,留在一口“小池塘”里。如果把吕延科长期留在自己这口“小池塘”里,那不是埋没人才吗?再说,我们把手下的弟兄推出去了,只要他将来干得好,出息了,这既是草山头派出所的光荣,也是我这个当师父的一份荣耀啊!自己现在也这把岁数了,至少等将来退下来后,到市局办个什么事,还能有个喝口茶、喘口气的地方……

  这样一想,曾大铭反倒释然了,心里也不纠结了。

  曾大铭的心思,吕延科懂,跟师父这么久了,他不敢说成了他肚里的“蛔虫”,但至少变成了他心有灵犀的知己。跟曾大铭一样,这时,他也在举棋不定,左右矛盾。客观地讲,听到市局借调自己这个消息,他内心是激动抓狂的,作为一名置身边界的基层普通民警,他身后没有可以依赖的裙带关系,更不擅投机钻营建立自己的深厚人脉,这次被市局领导点名借调机关工作,完全是凭自己埋头苦干,这样的事并不常有,至少对自己对草山头派出所来说,这还是第一次,破天荒的事。面对这样的好事,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有句话道:“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首先,市局机关是一个比草山头派出所要大得多的平台,更适合自己展翅高飞。其次,借调市局机关,还是解决自己和妻子两地分居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他也放不下草山头这片山水,放不下师父和所里那些弟兄,放不下把他当亲人一样看待的草山头群众。来这里工作六七年,他哭过,笑过;彷徨过,辉煌过;委屈低落过,荆棘坎坷过,繁花次第过,也曾无数次想逃离过,但真正要离开这里时,对这片土地又是如此地不舍,他已把草山头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

  吕延科想离开草山头不是没理由,而是有成百上千个理由。他和妻子始于诗墙公园朗诵会的那段感情,从校园之恋到修成正果,从情定江畔到瓜熟蒂落,从新婚伊始到女儿呱呱坠地,相比别的年轻情侣或年轻夫妻坐在繁华城市花前月下的休闲椅子上拥抱、亲吻和喃喃细语,他们没有,他们只有聚少离多,两地分居。就拿桃州警方侦破张君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那一年来说吧,当时市局将布控任务层层下压,而吕延科所在的草山头镇距离首犯张君的老家只有30余里,是布控的重中之重。那年,正值妻子怀孕,为打好这场战役,吕延科和战友们日夜奋战在蹲守摸排一线,一连五个多月没有回家。一天,易琼因思念丈夫实在扛不住了,就挺着大肚子一个人从桃州城里搭车来到了草山头。

  深夜时分,当吕延科从外面蹲守回来,披着一身雪花,裹着一脚泥巴走进宿舍,看到几个月未见的妻子,如同仙女下凡般出现在眼前时,他就像牛郎见到织女一样幸福极了。蓦地,这个七尺男儿,百感交集,愧疚自责,不知所措,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任不争气的眼泪像虎渡河的河水从眼眶哗哗流出。

  那时,草山头派出所住房环境差,派出所建在距虎渡河不远的一片芦苇荡里,离集镇还有一段路,两层红砖青瓦砌成的小楼,破破烂烂。房子后面是片坟地,长着密密匝匝的芭茅草。夏天,苍蝇蚊子多得扎堆,多得就像开万人大会,多到紫外线灭蝇灯一直噼里啪啦响。季节转进深秋,随着天气逐渐转冷,坟地上就会冒出大片的野菊花,夕阳隐没的时候,那些金黄的野菊花和枯黄的芭茅草,就像跃动的火焰,零星地散落在坟头,渲染出无边的鬼魅。夜晚,芦苇荡里的虫鸣和夜鸟啼声就会穿越这片坟地,跳进窗口,让人无法安睡。冬天更加难挨,虎渡河的河风能冻掉下巴,吹在脸上,如同刀子一样刺人,河风掠过脖颈,凉凉的像滑过一条冰冷的蛇。

  易琼来的那天,刚好是二十四节气的大寒。妻子的到来,让吕延科又欣喜又担忧。欣喜的是,他几个月没见到妻子了,这次她来了,还是带着肚子里的小宝宝来的,这给吕延科一次与妻儿温存的机会。担忧的是,他怕妻子忍受不了这种艰苦环境,担心妻子会水土不服。易琼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在灯火阑珊的城市里长大,毕业后,又一直在城里工作生活,这不是让她活受罪吗?

  是夜,在派出所宿舍那张简陋的单人床上,吕延科轻轻抚摸着妻子隆起的肚子,问她:“琼子,嫁给我,你后悔吗……”话没说完,眼泪又流了出来。吕延科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人,在派出所工作这几年,边界地区社情复杂,人员形形色色,挨白眼、受窝囊气是家常便饭,但直面这些委屈,他从没掉过一滴泪,但那个晚上,他感觉自己一生的泪都流干了。易琼帮丈夫拭去泪水,宽慰他说:“延科,你都瞎想些什么呢?我要是后悔,当初就一脚把你蹬了,还等着今天陪你一起挤单人床,喝西北风?”吕延科破涕为笑,那个夜晚,外面雪花漫天纷扬,吕延科则灯下凝思,一夜无眠。

  从所长的办公室走出来后,吕延科深吸了一口室外的清新空气,但仍不能排解内心的激烈挣扎。走还是不走?这个问号在他的脑海间踟蹰不前,徘徊不定。几天后,他最终作出了人生的艰难抉择,离开了他魂牵梦萦工作生活七年的草山头,离开了他依依不舍的“师父”和所里的弟兄们。他也成了草山头派出所自建所以来,第一个打破“天花板”被借调到市局机关的边区民警。

  七

  三亚距桃州两千多公里,飞行时间约两小时,这是一次并不遥远的飞行,但这不遥远的飞行,却将吕延科的时空距离拉得很远,拉进草山头的过去。记忆就像过山车般地在他脑海里回放,他一直沉浸其中,被关在思绪的牢笼中,总是挣脱不掉。在这次飞行里,吕延科几乎把草山头的那些人事全部捋了一面。这时,飞机正在徐徐降低飞行高度,舷窗外的天空越变越亮,外面的光线已经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直到机舱内忽然响起了广播,“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预计将于10分钟后降落在桃州机场,桃州机场今天地面温度2度,空气湿冷,请您收起小桌板,祝您旅途愉快……”吕延科才醒过神来,彻底回到现实之中。

  下了飞机,一股清凉的冷风拂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吕延科忙不迭地从行李箱中掏出一件夹克衫穿上。出门两个月了,去的时候,桃州还是绿树繁花,秋高气爽,眼下却是冬意凛然,霜雾笼盖。机场外面的行道树上,银杏满树明黄,枫叶红艳似火,被萧瑟北风刮落的叶子,纷纷扬扬,飘向地面。

  吕延科叫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司机问他,去哪儿?迟疑了一下,他回答,市公安局。吕延科当时也想直接回家,想回去躺在卫生间的浴缸里好好泡个热水澡,让旅途的疲惫一扫而光。他知道,这时,妻子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的归来。妻子上班的储蓄所,离家挺近,她又不在窗口坐台,丈夫两个月没归家了,这好不容易盼回,她溜个边,打个擦边球,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但支队领导此刻也正在办公室等着啊,等他回去汇报办案情况,时间对于案子来说,每分每秒都是宝贵的,他必须张开每一个毛孔去吸收,去消化……

  约20分钟后,出租车把吕延科送到市公安局门口。付费下车,他提着行李兀自向办公楼走去。“喂、喂、喂!”“谁叫你不登记,直接闯入的?这里是行政机关,不是公共娱乐场所,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牛栏里关猫狗’的地方……”犹如当头棒喝,只见一个黑脸保安闪电般从门卫室冲了出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越到他的前面,如同黑旋风李逵拦住他的去路。

  “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经侦支队民警,我也要登记?”吕延科乜他一眼,没好气地戗了这句。

  黑脸保安仍如一堵山墙挡在他的前面,并恼羞成怒地朝他吼道:“谁能证明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证明你是经侦支队民警?你脸上又没写字。”

  吕延科有点儿狼狈,真是人走茶凉啊,这离开单位才两个月时间,还是出公差,保安都开始不把他当回事了。

  接着,他朝黑脸保安仔细瞅了瞅,不对劲啊?这保安以前从来没见过。随着目光继续在黑脸保安身上游离,吕延科一眼瞟到他胸前的那个牌牌:“金安保安”,怎么回事?市局机关的物业管理不是由“金盾保安公司”负责吗?难道易主了?

  满腹狐疑之中,他问了一声黑脸保安:“你是新来的?”

  “是的,上个月市公安局与我们金安公司签的三年合约。”

  “兄弟,真不好意思,是我错怪你了。你瞧,我这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警服也没有穿,你又是新来的……”说完,他从上衣兜里掏出警官证,递给黑脸保安。

  黑脸保安立马立正站好,举手向他敬礼。“领导,对不起,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

  吕延科拖着行李箱从电梯间走出。经侦支队设在办公楼的五层,支队警力近30人,跟他以前单位草山头派出所的人员建制差不多,只是级别要高,草山头派出所是副科级架构,所长曾大铭是副科实职,经侦支队是正科级架构,支队长、政委高配为副处级。

  吕延科推门一进支队长覃刚办公室,就看到覃刚正戴着他的深度近视眼镜,翻着一本卷宗,桌上还放着厚厚几摞卷宗,卷宗高度快与他的眉头平齐了。蓦地,吕延科想到了那句由支队同事原创且私下相互调侃的搞笑段子来——“在经侦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年轻民警谈恋爱时和女朋友牵手不多;周末节假日、八小时之外加班加点多,每个主办侦查员手上的卷宗多。”这一“两多两不多”的归纳式总结,看似精彩幽默、诙谐生动,概括得也很到位,其实是对经侦民警艰辛忙累生活的一种戏谑与自嘲。

  “覃支好。”

  “延科好!辛苦了,辛苦了。茶已经给你泡好了,先喝几口,暖暖肠胃,接下来,我们再谈工作。”

  “谢谢覃支!”

  “不客气,你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回来,我给你搞好服务是应该的。”

  房间里弥漫着茶的氤氲热气,丝丝缕缕的茶雾清香顺着鼻孔飘进了吕延科的五脏六腑,也飘向了覃刚办公室窗前那株生机盎然的盆植上。覃刚给吕延科泡的是一壶陈年普洱,他知道这东西生津止渴,提神解乏,也知道吕延科喜爱这口,每每,吕延科白加黑、“5+2”地搞审讯、整卷子,困了累了,都是用这个东西醒脑提神,驱赶疲劳。

  吕延科把行李放好,坐在覃刚对面的沙发上,一边端着热茶,一边向他汇报工作。

  覃刚也是由农村娃成长起来的领导干部,三十多年警龄的他,当初从家乡杨溪桥双抢的水稻田里爬起,从村邮递员手中接过省警院录取通知书,之后,到省城求学,并靠自己的努力打拼,一步一个脚印,坐到了今天市公安局二层骨干的位置。

  覃刚在局里人缘口碑很好,他十分关心体贴部属,队伍带得嗷嗷叫。在这点上,吕延科是深有体会的。吕延科借调市局后,编制问题悬而未决,一拖就是六年。按说,吕延科是有关系的,关系还挺大,时任市局常务副局长是他同村老乡,但吕延科被借调的那些年,他从未动用这层关系,除了到这位老乡办公室汇报过两次案子,他就再没有敲过这扇门,更无从谈起去打听这位老乡的家门了。那时,覃刚还没有主政经侦工作,但都在一栋楼里,一口大锅里吃饭,吕延科的情况,他是清楚的,这个民警不错,从基层上来的,吃的苦,霸的蛮,案子办得好,工作有思路,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大活泛,跟他师父曾大铭如出一辙,只知道埋头苦干。那些和吕延科同年选调市局机关的民警,均已成长为局里的正科实职骨干,而吕延科仍在原地踏步,身份问题也一直悬着。

  覃刚与曾大铭曾有一段交集,他在草山头派出所蹲过点,一个星期的短暂相处,曾大铭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之后,曾大铭也几次给覃刚打电话,要他关心一下小吕这个徒弟。覃刚上任经侦后,去掉压在吕延科心上——借调前面那个“借”字的问题,便摆上了他的议事日程,破案是工作,解决部属的后顾之忧和政治职级待遇更是工作。在覃刚的积极运作下,吕延科悬了六年的编制问题终于尘埃落定。之后,在覃刚的力推下,吕延科又顺利套改为二级警长,享受正科级待遇。吕延科虽然还没有做成他想做的那只“鹰”,但好歹也和那些当年一同选调市局的“千里马”一样在工资待遇上平起平坐了。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聊了个把小时。覃刚见吕延科的工作汇报得比较清楚了,便抬腕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快十点了。他跟吕延科说:“你先回去吧,出门这么久了,想必你也是归心似箭,你爱人也是望穿秋水。干我们这行,累了自己,苦了家人,以后,工作和家庭的关系,我们都要兼顾好。”覃刚的话,让吕延科心里一阵发热。是啊!在善良的人生词典里,“恩人”这个词,往往就是覃支这样的。

  起身告别时,吕延科又想起了妻子在电话里讲的那句:“你的体检报告,毛病一大堆……”他觉得是时候跟覃支提一下自己休年假的事了,“覃支,这起案件公安侦查也快结了,等下周卷子移送检察院后,我想把今年的正常假休了,好好放松一下,前几次体检,我的身体查出很多状况,正好利用公休,吃几服中药,把身体调养一下。您看行不?”

  覃刚的答复很具人性化:“没问题,公休假,本来就是对劳动者的一种尊重,是国家明文规定职工依法享受的假日,也是落实公安部从优待警的重要举措。等你把手头的事忙完,只要支队没有特别重要的任务,这假该休的休,身体该养的养,我们要坚持以人为本,不提倡把人当机器用,不提倡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

  八

  易琼果真待在家里翘首以待地等着丈夫,早上刚到单位,她就向领导请假,说爱人出差两个月了,待会儿就回来,能不能网开一面给她批个假,回家接应一下。领导没说二话,马上绿灯放行。“男为悦己者穷,女为悦己者容”,吕延科刚进门,就瞧出妻子今天刻意打扮过,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打整过的头发显得比平时柔顺光滑,脸上略施粉黛。这件毛衣还是两年前吕延科到杭州出差时,在西湖边的一家服装店为她买的。也不知是咋的,看着妻子今天把自己打扮得这么精致漂亮,光彩照人,以这种美好方式来迎接他,吕延科突然有些腼腆,有些久违,连心跳也开始加快了。从内心来讲,他希望妻子每天都是这种青春焕发神采飞扬的模样,因为这才活得饱满活得通透,真正活得像一个幸福的女人,这种奇妙的感觉,他不是心血来潮一时才有的,而是从恋爱那个时候就开始有了。

  看着两眼痴痴盯着自己的丈夫,立在面前一动不动,易琼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是啊!这些年,她陷于家务烦琐与庸常之中,疏于打扮,总是以一副“黄脸婆”形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今天,稍加修饰,不仅让丈夫惊讶,自己也有些不适应了。见丈夫仍待在那儿,易琼一把夺过丈夫手上的行李,放到沙发边,“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洗洗,看看你这一身烟味汗臭味的。”说完,她将丈夫一把推进了浴室。热水早就放好了,温度适合,换洗的衣服也放在洗浴架上,倏地,吕延科想到了那句民谚:“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回家的感觉就是好啊!泡完澡,清清爽爽地走到客厅,他感到浑身舒服多了。

  易琼见他胡子拉碴,人也黑瘦了一圈,心痛地说:“你这个人呀,就知道工作,也不知道爱惜自己。你是咱家的顶梁柱,是我和女儿的一片天,我们母女希望我们的天空,每天都碧蓝如洗飘拂着美丽的云彩……”

  “哎呀!真不愧是‘作家老婆’,这体贴老公的话,都说得诗情画意、文采飞扬,这话,我听得舒服受用。以后,我一定按夫人的指示抓落实,努力做好那片美丽的天空。”吕延科顺水推舟,借坡下驴,和妻子卿卿我我打情骂俏起来。吃过午饭,吕延科上床睡觉,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海枯石烂,直到妻子做好晚饭,叫他起来就餐,他才醒过来。饭后,吕延科犹如打了一针鸡血,脸上寻不到一丝倦意。气定神闲的他,提议和妻子一道到附近的万达影院看场电影,“琼子,《除暴》这部电影听说过没有?眼下正在热播,这是以张君犯罪集团为原型的警匪影视力作,里面说的就是我们桃州公安当年破案的事,里面某个正面小人物,原型就是你老公,当年的吕某人哩!”易琼拍手称快,说这个提议好,于是,两人手挽手走进影院,买票入场。

  就在电影刚闪出《除暴》的片头时,吕延科被设置为振铃状态的手机,忽然嘟嘟地在裤兜里鼓噪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吕延科心里即刻海浪一般涌起一阵沮丧感,自己都记不得多少年没和妻子这么花前月下浪漫一回了,这是谁的电话,打得这么凑巧,打得这么不是时候?吕延科不想理睬这个电话,但电话仍在不屈不挠地在裤兜里震颤着。他掏出手机,一眼就瞥见手机屏幕上闪现的“覃刚”两个字,这两个字,让吕延科本能地心头一紧,他不确定,这个电话覃刚找他具体是什么事,但他心里有一股隐隐的压力,就像岩浆在地下涌动一般。他知道,晚上这场电影肯定是要泡汤了,因为覃刚晚上不轻易给部下打电话,晚上打电话就是有要紧事,而且事情非同小可。

  “覃支,有何指示?请讲。”吕延科一只手握住手机,另一只手手掌伸开掌心朝下掩在鼻孔和上唇之间,跟覃刚说话。

  “延科,电话里不多说,也不便讲,这是纪律,请你迅速赶到局里支队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撂下这几句话,覃刚挂断了手机。

  警令如山,吕延科一脸无奈又愧赧地跟妻子说:“琼子,真对不起啊,覃支刚才来电话,说有个紧急会要我参加,这电影只能你自己看了。”易琼显得非常扫兴,但尽量克制自己,不表露出来,只是略带委屈讪讪地跟丈夫说:“去吧,早去早回,这场电影你这个‘剧中人物’都临阵脱逃了,那我这个‘旁观者’便无足轻重了,我干脆也不看了,我也提前撤。至于两张电影票,正好今年因为疫情影响,对影院冲击很大,就当是给影院经济做点儿贡献吧。”说完,两人悻悻地离开影院,一个心急火燎地赶往局里,一个怅怅然地兀自回家。

  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吕延科进去时,市局分管经侦的向副局长正在台上讲话,底下坐着支队在家的民警还有各部门抽调的精兵强将,大家在不动声色洗耳恭听向副局长的指示,“同志们!今天下午受理的这起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轰动全市,受害人遍及全市各个区县,副市长、公安局局长高度重视,会前,将我和覃支以及相关警种负责人叫到他的办公室专门研究了案子,对案件侦破工作进行了周密部署,并将任务层层化解到各相关警种。非吸案件,事关群众切身利益,也易诱发群体性事件,从今晚开始,所有参会警力,一定要确保随叫随到,听从专案组的调遣。总之,这是一场硬仗,每个人都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敢于亮剑,攻坚克难;敢于刺刀见血,连续作战……”向副局长竭力用热血的字眼鼓舞大家的士气!

  “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底下有个平时说话幽默风趣,年纪和吕延科差不多的民警冷不丁蹦出一句玩笑。尽管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似的,但还是被台下的很多参会民警听到了,不知道是这句搞笑触发了大家共鸣还是引起了感同身受,现场立即出现一波小的“高潮”,有好几个民警笑了,却不敢笑出声来,只是抿着嘴笑,生怕失态,生怕笑声发出来被台上的向副局长和覃刚听到。

  坐在不远的吕延科,也听到了这句玩笑,他心里其实也揣着“意见”,但他未加理会,不置可否……

  会后,参会的同事们纷纷起身离开,如同一群麻雀赴一场集会后又各自飞往自己的巢穴。吕延科也按下电梯按钮准备下楼回家。这时,覃刚一把将他拉住,“延科,留步,随我到办公室去一趟,还有事情跟你单独谈。”吕延科随覃刚来到他的办公室,“延科,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休假的事,只能往后推了,这起案子来得突然,任务艰巨,支队人手又实在紧张。晚上,通知你参会前,我还特地跟向副局长私下为你求情,说你刚刚出差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加之体检又出状况,身体需要调养休整,这个案子就不安排你上了。哪知,向副局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如同对牛弹琴似的,毫无商量余地。”

  覃刚说到这里,将话停了下来,然后,朝吕延科报之微笑,这个微笑的表情,里面有覃刚的无奈,还有对吕延科的期许。他呷了口茶,尽量用轻松与柔和的语气继续说道:“之后,向副局长和我研究来研究去,决定还是将案子交给支队的几位老侦查员来担岗比较靠谱,你们都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尤其是你,还是全市数一数二的‘经侦业务尖子’;希望你深明大义,支持向副局长和我的工作,经侦工作忙、累众所周知,向副局长也是没有办法,他平时其实是个挺好说话、挺有人情味的人。只是这个案子非同小可,他也有任务,也有压力,任务是层层下达的,压力是层层传导的,请你理解他的苦衷。”

  说完这一揽子好话,覃刚一鼓作气,继续推进他的部署,“这次还是由你来打头阵,当先锋,你和支队小彭为一组,主要负责省外调查取证。明天,你们就出发,到广州开展先期工作,把那边的情况摸清楚,再根据轻重缓急调整工作流程。机票,小彭已在网上订好了。至于你手头的那个案子,只剩下走移送这段程序了,我已交给支队新警小郝办理。”

  吕延科虽早有心理准备,但面对新的任务,面对突如其来的案事,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始料不及。忽然间,他涌起一种无言的孤独,这份孤独前所未有,也让他深深体会到了选择警察这个职业背后的艰辛与苦涩。一阵无声的沉默后,吕延科脸上很快绽露出坚定的从容,他以一种悲壮的情怀领命,“覃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侦查破案,对人民警察来说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更是责无旁贷的职责,休假的事可以往后放,案子的事不能往后拖,案子一分一秒都耽搁不起。”

  九

  吕延科回到家时,时间已近23点了,妻子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等他,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还没休息呀,在想什么呢?”他怜爱地问了妻子一句。

  “你没回来,我怎么休息,我睡得着吗?”

  是的,阔别的丈夫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这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又被单位叫去开紧急会议了。这是个什么紧急会议?不求证这个具体答案,她睡得着吗?睡得安然吗?其实,自电影院走出来后,易琼的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特别无助,无助得像个孩子,坐在沙发上,面对空荡荡的客厅,不知所措。她知道,覃刚那个电话,要么不来,来之有案,这个电话意味着丈夫又有新的任务了,但她心里却拼命地想去抓一根救命稻草,仍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她希望这个电话涉及的不是案事,只是工作中一般的琐碎与日常,哪怕侥幸,哪怕渺茫,哪怕是不可能的可能,她但愿如此。因为丈夫也是人,身体也不是钢铁做成的材料。是人,就需要休息,需要劳逸结合;是人,身体透支了就需要调养。丈夫也跟每个平凡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家有口,他也理应参与和家人的爱的互动与陪伴,接受爱的抚慰与呵护,不应成为亲情与爱情的缺席者。因而,此时此刻,易琼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紧急会议背后的原委。

  见丈夫面露难色,两眼忧戚地望着自己,这不言而喻的自明,已经让冰雪聪明的易琼猜到了这个紧急会议内容的大概。

  她的脸顿时僵住了,紧着喉咙问道:“又有新的任务吗?明天生日要泡汤了吗?”

  “是的。明天,就出发,到广州,机票,同事都订好了。”

  “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8点。”

  “哎!明天,朵朵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说来我们家吃晚饭,给你好好庆贺庆贺,你这个主角又玩‘忽悠’,我怎么跟几位老人解释哟!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是头啊!”

  “生日!生日就当平日吧。你们吃,以后,我的生日还多着哩,未来人生还长着哩,明天,你代我向爸爸妈妈还有岳父岳母解释一下,就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希望他们担待理解。”

  尽管吕延科自己心里也暗暗叫苦,但一向以大局为重的他,还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不断开导妻子,“琼子,这事,不光你有意见、有委屈,我同样有想法、有憋屈,但意见归意见,憋屈归憋屈,上级的指令,我们必须不折不扣地坚决完成,必须毫无怨言地无条件服从,说再多的怪话,发再多的牢骚,都没用!”

  易琼听着,眼泪陡然间就顺着鼻梁流下来,滚落至沙发上,她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悲伤,只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落单的羔羊,委屈无助,心力交瘁,跋涉茫茫戈壁之中,找不到出口。见妻子哭鼻子掉眼泪,吕延科赶紧找来纸巾给她抹掉,他的眼睛不敢看她,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和怜惜。

  第二天清晨,太阳橙红温暖的光芒刺透朦胧的雾气,照亮了初冬里崭新的一天。在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下的碎金里,吕延科拎起那只跟随自己走南闯北还未来得及洗去征程的行李箱,和同事小彭又踏上了新的征程。在即将登机飞往南国广州时,他收到妻子发来的微信:“延科,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记得按时吃药,行李箱里,有我在药店买的两个疗程的中药,还有托夏雪老公从西藏捎回的冬虫夏草,都给你准备好了。”

  倏地,吕延科眼眶一热,一脸是泪。他赶紧给妻子回复一条信息:“好的!谢谢老婆,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你来欠我……”

  易琼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几秒钟后,哭笑不得的她,立马回复两个字——“讨厌!”

  这一天,2020年11月22日,小雪节气,吕延科45岁生日;这一天,吕延科重拾征程;这一天,令他刻骨铭心……

编辑:刘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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