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眼识贼
一九九四年，初夏时节。
清晨，林大队长抱着尚未满周岁的儿子前往岳母娘家，小家伙依偎在父亲的怀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澈明亮，胖嘟嘟的小脸粉嫩粉嫩，小巧玲珑的双手不停地抓来抓去，摸这摸那，满嘴咿咿呀呀，甚是可爱。
龙溪河发源于东安和新宁交界的界牌岭，小溪顺流而下，清澈碧透，水草肥美，鱼翔浅底，游鱼如织，欢快畅游。河道穿白牙市镇而过，两旁四五十年代的低矮店铺依河而建，大多数是木质结构，木门木窗，年久失修，木质壁子，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木质陈旧，呈现棕褐色，铁皮铁扣铁将军挂在门的上方，屋顶有的盖青瓦，有的盖石棉瓦，有的盖琉璃瓦，红瓦青瓦石棉瓦，不一而足，河道二旁店铺的屋顶有如小和尚的百衲衣，铺盖在两岸的河堤上方。耸立在平安县公安局门前的梁冬木树，已有千年的生活阅历，树冠宛如一把巨伞，遮天蔽日，树干上长满了青苔和黄姜，阴生植物依树而生而长，和睦相处，美美与共，是棋友、儿童、妇女穿针引线、过往行人，休息纳凉的绝佳去处，树下两把青石双人石椅，油光泛亮，稳稳当当地坐在树下，静静地诉说着龙溪河的千年历史。
平安县公安局与龙溪路仅一墙之隔，迈出公安局的大门即街道，满大街的人们，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行色匆匆，为生活忙碌奔波，卖糖的，卖粉的，卖油煮粑粑的，补鞋修伞的，磨剪子磨菜刀的，杂耍的，卖蔬菜，卖杂货的，人声鼎沸，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林大队长抱着小家伙行走在闹市中，向岳母娘家走去，不时地逗逗怀里的儿子，小家伙的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有看不完的新鲜，有嘲不完行人，双眼没有停下的意思……
突然，一个洋洋得意，悠闲自得，腰系黑色尼龙拉链腰包的中年人映入林大队长的眼帘，他眼睛为之一亮，这活脱脱的不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个窃贼吗?
于是，走上前去很有礼貌地说：“同志你好!我是平安县公安局的!请你出示一下身份证。”
“我又没有外出那里带了身份证。”他边说边走，置之不理。
林大队长迅速截住他，并掏出警官证，“这是我警官证，请你配合!”
“我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冒充警察。你是警察，我是警察的领导。”言语极为放肆。
“既然你不肯出示身份证，那就请你跟我到县公安局去一趟，就在前面。”
“我又没有犯法，为什么到公安局去。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吧。”
“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反正非去不可。没有商量的余地。”不怒自威，他见林大队长怀抱孩子，街上人又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你奈我何?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他俩围住，似乎在看洋戏。林大队长犀利的双眼扫来扫去，寻找熟悉的面孔，恰在此时二名同事挤入人群，出现在他面前。
“请你俩协助，把此人请到县公安局去。”他俩立即上前左右边将其夹住，就这样，他乖乖就范，来到平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办公室……
平安县火车站地处湘桂铁路的中部，是广州铁路局和柳州铁路局，两大铁路局的分界站，是一介县级火车站。俗话说得好：火车一响黄金万两。依平安火车站而建的城东都塘路商贾云集，人潮涌动，南来北往的旅客汇集于此，乘车旅行，拉货贩货，走南闯北，非常热闹，素有平安县的小香港之美誉。
连日的担心劳累借钱筹款，搞得美丽漂亮的李慧珍疲惫不堪，担心压力一齐涌上心头，失去了往日的容颜，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一脸的疲惫。她走下长途公共汽车，来到平安火车站一墙之隔的东新旅社，开了一个单人间，倒头便睡，迅速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东新旅社是一坐南朝北的六层楼砖混结构，一楼大堂兼具餐厅，二楼三楼四是三人间，五楼单人间，六楼双人间，每层楼六个房间，楼梯口在东边，公共洗浴卫生间在西头。人来人往，客来客去，铁打的旅社，流水的旅客。
年轻的服务员小王开着满音量的录音机，歌声悠扬，温馨浪漫，时不时地还手舞足蹈……
夜晚九三十分许，“我的天啊!我的钱被偷了……”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声，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边哭边跑，跌跌碰碰地来到旅店大堂，一头倒在地上，就地打滚，呼天抢地，撕心裂肺地哭喊“这不是要了我的命了?这钱是我老公的救命钱啊!天杀的贼子，雷打火烧的贼啊!可恶的贼啊……”
原来她是当天下午二点，从新宁迴隆市乘公交车五点半来到平安火车站，准备乘晚上十一点桂林到广州的直快列车前往广州，送钱到广州南方医院给丈夫治病。千辛万苦借来的八千六百元现金连同腰包不翼而飞。
接到城东派出所的电话后，林大队长马上率领刑警大队的刑事技术员、侦查员赶往现场。调查访问，现场勘查，警犬追踪，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东新旅社共有三十间客房，当晚共有五十一名旅客入住，李慧珍住五楼501房间。她从迴隆市来到平安县火车站准备乘晚上十一点的列车前往广州，连日来的奔波担心劳累，她一下公交车就直奔东新旅社开房休息，拉上窗帘，将装有八千六百块钱的黑色尼龙拉链腰包解下，放在枕头边上，倒头便睡，谁知一睡下去就睡熟了。待她九点二十五分钟醒来时，顺手一摸，那里还有腰包，她认为放在枕头下面，翻开枕头，结果什么都没有?心里一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于是迅速从床上爬起，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有?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左思右想，总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冷静下来，仔细回忆，原来睡觉时，房间门没有打反锁，更别说打防盗扣了，果不其然，跑到门后一看，小锁和防盗扣原地待命，文丝未动，她这才想起钱被盗了，于是，就地打滚，呼天抢地，号啕大哭……
如此此外，她没有反映任何有价值可供破案的线索。被盗现金共计八千六百元。其中五十元票面一百五十张，二十元票五十张，十元票十张，用一个黑色的尼龙拉链腰包装着。尼龙拉链腰包产自浙江温州永嘉金腰包工厂，品牌标志金腰带，价值三十五元，一直就系在腰间，到房间后，自认为一个人入住，没有其他人，所以就失去了警觉，把腰包解下放在枕头边，而且，忘记了将门打反锁，更别说扣防盗扣了，就这样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救命钱被盗了。
看到李慧珍那满脸的无奈，求助破案急切之心，林大队长感同身受。十九年前的那一幕陈年往事，迅速涌上他的心头……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母亲养了一年的一头肥猪，作为平价计划猪送到公社食品站，平价卖给国家，仅卖得三十一元人民币。父亲带着卖猪的钱到芦洪市镇，上街置办年货，恰好那天芦洪市镇电影院放映巜上甘岭》，首次入朝参战的父亲，凡有抗美援朝的电影必看无疑，结果买电影票时，钱被扒手扒了。父亲承诺的过年新衣服就这样打水漂了。从此，林大队长发誓要当警察，抓尽天下扒手，扫尽天下盗贼，让天下无贼，百姓平安……
“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全力破案，抓住盗贼，为你追回赃款。”林大队长安慰道。
“我相信你们，请你们一定要帮我破案。”说着说着，一头跪在林大队长跟前。他迅速将扶起她，反复地安慰她，请她别着急……
现场勘查，犯罪分子溜门入室，趁李慧珍熟睡之机盗走腰包，除此以外，现场没有提取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警犬追踪一追出旅店大堂不到五十米就失踪，追不下去了。
当班的服务员小王反映：入住的五十一名旅客中，案发前陆陆续续有六个人因赶火车而退房离店。其中504、506、305、402四间房子六人退房离店赶火车。504是一对夫妻，邵阳县人;506是一个人，没有登记，退房时说赶武昌到湛江的161次列车去海南，该人年约三十五六岁，身高172cm左右，长脸，中等体态，迷迷小眼睛，留大西装头，头发长且茂密。上身穿黑色夹克衫，下身穿深色裤子，脚蹬黑色三接头皮鞋，手提一个黑色人造革袋子，操木马桥，走马坪，芦洪市一带的口音。
305和402分别是二位年约六十岁的老人和一个教师，他们分别都有登记，都是新宁金石镇人氏。
林大队长心想506旅客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506旅客进出都要经过501房间，来去自如，不易引起他人的怀疑，而且案发前九点钟退房前往海南，本地人完全没有必要开房入住，手提的黑色人造革包胀鼓鼓的。直觉告诉他506旅客嫌疑非常大。
然而，他已经退房离店，既无身份信息，又无通信信息，更无照片等相关个人相关信息，茫茫人海何处觅?大海捞针如何捞?
根据506房住客的年龄、身高、体态、体貌、口音、衣着等个人特征进行画像，其具有以下特征：犯罪嫌疑人男性，年约三十六七岁，身高172cm左右，长脸，迷迷小眼睛，头发较长且茂密，留大西装头，操木马桥，走马坪，芦洪市一带口音，上身着黑色夹克衫，下身着深色裤子，脚蹬黑色三接头皮鞋，手提一黑色人造革提包。身上或者身边有一个浙江温州永嘉金腰牌黑色尼龙拉链腰包，内有现金八千六百元。于是，全城据此连夜清查，设卡查缉，寻找发现与画像特征相似的可疑人员……
经过一夜鏖战，没有任何收获。天亮后，林大队长回到家里简单洗漱后，本来想休息一会儿，结果发现儿子醒来了，爱人又要上班，上午九点半还要主持召开案件分析研究会议，所以，就把小家伙送到岳母娘家，请外婆看管。不想在龙溪路碰到了他，文章开头发生的那一幕。 “把他戴上手铐，反铐起来。”林大队长说。
“你们平白无故地在大街上乱抓人。我又没有犯法，为什么铐我?”
“你犯没犯法，你心中有数。” “我心中有数呀!你们抓错人了，冤枉好人。”
“你是好人吗?我看不像，言归正传吧!这个黑色尼龙拉链腰包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不行?” “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下午买的。” “在什么地方买的?多少钱?”
“在百货大楼买的，四十元。”
“不是吧!在501买的吧，不是四十元，三十五元吧。”
“你说的501我不清楚是什么地方?”
“既然包是你买的，产地品牌分别是什么?”
“这个……这个……我没有在意。”支支吾吾。
“包里装的是什么?” “是钱。八千五百九十元。”
“不对吧，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八千六百元。
这钱不是你的，是吧!” “不是。是我的钱，是八千五百九拾元。” ……
把点钞机拿来，结果一点是八千六百元。 “怎么回事啊?不是你的钱吧，你的钱是八千五百九十元啊!不是你的，你是昨天晚上在东新旅社501偷来的吧!”
沉默不语。 “说吧!说吧!老老实实地竹筒倒豆子，一粒不留地全部倒出来，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争取从宽处理。”……
“钱确实不是我的，是我昨天晚上在东新旅社501偷的。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人如潮涌，众目睽睽的人潮中，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灵感加直觉吧!”
“直觉?”
“我走南闯北十几年，还从未栽倒，居然在人头拥挤的大街上栽倒，服了服了，我服了你了。”
……
原来唐老五是平安县木马桥人，自小师从李燕子开始扒窃，流窜盗窃，可以说是一个老奸巨猾的老贼子了。经常活动在湘桂铁路冷水滩到桂林之间，扒窃盗窃，能扒就扒，能盗则盗，溜门入室，来无影去无踪，顺手牵羊是他的拿手好戏。当天下午，他从冷水滩来到平安火车站，在站内绕了几圈，没有发现下手的机会。于是就来到东新旅社开房入住506房休息，养精蓄锐，准备夜晚大干一场。
吃完晚饭，在平安火车站溜了一圈回到506房，当他经过501房时，透过窗帘的缝隙，发现床上趟着一名女人，枕头边放着一个黑色腰包。见钱不偷，心痒手痒的他，试着故意在501房门外边用力蹬了一脚，听听里面的反应，结果房间内鸦雀无声，密风息静，毫无反应。于是，贼眼溜溜，见四下无人，轻脚轻手地扭开门把手锁，蹑手蹑脚地进入房间，小心翼翼地拿起腰包，慢慢地退出房间，生怕发出响声，吵醒睡美人，然后，轻轻带上房门，迅速来到506房，将腰包放入人造革包内，提着包来到大堂，以赶161次列车为由将房子退掉。走上大街乘一辆摩的来到白牙市镇东新路的姐姐家住下。打开腰包一看是满满当当的一袋钱，心想这下发大财了。
第二天，早早起床，丢掉黑色人造革提包，将盗来的黑色尼龙拉链腰包系在腰际，洋洋得意，悠闲自得地在龙溪路上瞎逛，准备吃碗米粉，再到平安县汽车站乘车准备回家时，不想被林大队长逮个正着，时来运转铁成金，时运不济金成铁，看见银子变成水，功亏一篑，天意啊!
陈毅元帅说得好：“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作者简介：沈林松，笔名：木木。职业警察，毕生从警。警校毕业后，从事刑事侦查四十二年，是老刑警。他把他从警生涯中所指挥、参与、直接侦破的重特大疑难刑事案件和意外事件以及安全防范知识，以老刑警说故事的方式与大家分享。简洁明了，雅俗共赏，引人入胜，发人深省。
编辑：刘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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