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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行劫

时间:2025-06-06 来源:中国法事网 作者:唯阿

  —1—

  他们决定上板樟山抢劫。

  他们,一群不上档次的当代强盗,十七八个乡下青年,年龄最大的二十六岁,最小的十六岁。当代乡下青年的意思是:他们失去土地或者逃离土地,游走在大城市的边缘——工地、工棚、出租屋、低薪工厂、各类短工、走鬼档、黑网吧、发廊等等等等——大蛋糕的发霉的边缘。他们就是霉菌。

  他们的抢劫,不需要技术和智慧。比如,扮作豪州的贩枣子的客商,扮作挑白酒的乡下游手,两个酒桶两个瓢,变戏法似的蒙汗药,饶你奸似鬼,喝俺洗脚水……不需要。他们是粗人动粗,简单粗暴,不用大脑。十几个壮实的小伙子,一身黑黝黝的肌肉,还刺上青色的龙、虎、狼、鹰、蛇、蝎子等等。他们是农民,刺斧头却不刺镰刀。总之挺吓人。抢劫要抄家伙,他们有两把自制手枪,五把西瓜刀,六根铁水管,一捆(约一百根)一次性塑料捆绑带。也许,还必须心是黑的血是冷的。抢劫,在他们看来是吃一碟小菜。吃过后,不抹嘴,为首的一声呼哨,众喽罗立即作鸟兽散,山间密林中的小路,管它羊肠状还是鸡肠状,不择路地逃窜,粗大的脚板踩踏得尘土飞扬或草伏叶断。放猎狗也不一定能咬上他们的脚后跟。他们都是老少边穷山区的乡下青年,在大自然里的表现大约只比野兽逊色一点。最后,无一例外,他们都能逃离险境,像盐粒入海一样回归城市,又像盐粒板结成盐碱一样聚集在某个阴暗的出租屋内,分赃。

  “建议”到“珠海的板樟山”抢劫的,是罗二洪。因为“提议”,他被认定为这宗抢劫案的组织策划者即主谋之一,法官的判词如下: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落网后罗二洪不断叫屈,他不想被“主谋”,哪怕只是“之一”。这可是关乎生命的讨价还价,得像市井的小贩和贫家的主妇一样不依不饶。他辩解称在这个乌合之众里,论年纪他不算最长,论罪行累积他不算最多,论单打独斗他不算最狠,论约束手下他不算最能,且根本没有领袖欲。总之,他不配当贼头、贼脑、大哥大。“我没‘主谋’……我送女朋友来珠海打工……我没文化……我不懂法……我智力不高认识能力有限……我,是少数民族……”

  日常生活中,他也网吧,也QQ。他认识了一个叫“我就是黄蓉”的珠海女网友。他看过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听过女歌手王蓉的“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我只要靖哥哥,那完美的爱情”的歌。这网名是一个反驳吗?也即是说她“会武功”、她“不只要或根本不要完美的爱情”?罗二洪没兴趣。一开始他对“山寨黄蓉”也没兴趣。因为在网上结交性伙伴他没兴趣,吃力不讨好。他直接上发廊,或者,在城中村黑暗幽深的小巷子里,找那些年龄跨度从十五岁到五十岁的暗娼,或叫“鸡婆”,打炮。在QQ群里,他带有某种乡下人固有的迟钝,他缺乏引起他人兴趣的华丽辞藻,他像日常生活中一样少言寡语,只满足于挂在网上听或看别人神侃胡聊。用网络语言讲,他是“资深潜水员”。此外,他的网名也不算吸引人,“草上飞”,这算什么?!人家的网名直接就叫“土匪”、“二杆子”、“强干犯”、“杀你不眨眼”。当然,那帮人全是瞎吹,不如他名副其实。

  “山寨黄蓉”也不算什么焦点人物。她插一句话,更多是没人搭理,很快就被后浪推前浪似的发言顶出了显示器。罗二洪决心泡她,不断私聊她,全因为她显摆贴出了一张自己的侧面照片——以葱葱郁郁的山林为背景,她侧身一脚上一脚下站在蜿蜒如蛇的登山石级上,左手叉腰,眼四十五度仰望。沿着她的目光上行,一座中式小亭阁优雅地从枝叶间伸了出来。

  ——珠海有座板樟山,是个森林公园。

  罗二洪注意到她的脚后跟部位,一块石头上镌刻着“板樟山公园”,涂着红油漆,很醒目。

  ——登山的人很多,锻炼的,减肥的,旅游的,打山泉水的。澳门人都来。

  罗二洪在照片上,在她的前后都发现了误入镜头的躬身上行或俯身下行的登山者。一个转过头来的男子,胯骨处挂着一个小包。一个女子手里拎着LV。一个穿休闲短裤的男子裸着上身,但是皮带处挂着手机。一个港澳同胞模样的,脖子上盘着一条大金链。罗二洪一直没去关注“山寨黄蓉”的脸,职业性的敏感全都集中在了包、LV、手机、金链这些物件上了。

  她问他是干什么的,他直言相告,“我抢劫犯。”她发给他一个吐着舌头的笑脸。罗二洪不笑。他又不是玩幽默,为什么要笑。等她调侃他一大堆之后,他写道:“我去珠海登板樟山。”她啰哩啰嗦“真的吗”“几时来”之类的,他早下线了。

  关于板樟山,“山寨黄蓉”所知道的,肯定不如Google或百度。我搜一了下,总结如下:

  板樟山,最高处海拔274米,为珠海第一峰,可俯瞰珠海全市,绿化森林植被覆盖率达80 %。板樟山横亘在珠海市中,东西走向,绵延十数公里,山高树密,清泉成溪。板樟山森林公园,是市民休闲登山的好去处。登板樟山主要有四条路:南线,金钟花园入口,最安全,也最为人所知。全程都是石台阶,是为了纪念1999年澳门回归而建立的1999级台阶,沿路有1999棵苍松夹道迎迓;东南线,白莲洞入口,一条土路峰回路转,似穿密林,让人心惊疑惑,少有人行;西南线,圆明新园入口,岔道太多,路险难行;北线,柠溪入口,纯属山民自辟的土路,上山的路口非常难找……

  —2—

  罗二洪在深圳和东莞混。几个不大的小圈子,大都是老乡。老乡也会带一些外省的狐朋狗友加入,反正大家都是个混。总计二十来个人,主业都是抢劫。这来钱快。到珠海板樟山抢劫的这一次,几个小圈子少见地合了起来,共计十八人。

  老乡,是维系他们的一个纽带;抢劫,是第二个。

  但是,尽管是同乡,但并没有一个人能认全整个团伙。即便是厮混最久的两个,哪怕共用一个“马子”,也不知道对方的生卒年月姓名表字。而抢劫,也并非一窝蜂都去。或者两三个,或者六七个,今天你去,明天他去,或者一连三天你都去,或者十天半个月他都不去。他们或分或合,来去自由。罗二洪带着别人干过,也被别人带着干过,没有定规。

  谁是主谋不好说。只是,每一次抢劫,总会有一个胆大的自然而然地成了“主谋”,比如,他会第一个冲上去控制对像,他出手很重,他威吓的语言最为有力,他运气好,能搜出大钱来等等。得手之后,他又拖后作掩护。所谓入先出后,仿佛盗亦有道的跖。他,“猪肉”(赃)会分得多点。没人有意见。

  一般的抢劫流程如下(大体以深圳竹林公园抢劫案为例):

  一对男女在公园内花前月下。累了,双双坐在草地上休息,路灯和月亮都不照耀他们。他们切切私语,两个脑袋靠近一会,男子的手试图伸进女子的胸脯,女子打他的手,又咯咯地笑……二三十米远,有三五个黑影,直起身,又坐下,还点烟,将烟头倒过来隐藏在掌心,哆嗦着嘴唇狠吸上两口。接着,其中的一个从背后向男女走去,其他人呈扇形蹑手蹑脚地跟着。当脚掌和草叶摩擦出更大的响声时,男女回了回头,略带不快又略带疑惑,只是这时,为首的那一个就会突然紧跑,在男女还没有回过神之前,一把就揪住了男子的头发,将他的脸仰向天空,同时,一把寒光似的匕首,以锋利的那一面,按在了他的脸皮或咽喉上。——也不一定非得用匕首,抢劫工具往往可以就地取材信手拈来,比如,半块砖头,一根木棍等等,拍晕或拍死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然后低沉地吼一声:“打劫”!或者不需要说话,紧跟过来的其他两三名男子,开始麻利地在男女的腰间、口袋里翻找。最后,有一个说一声“行了!”他们就开始四散跑开。执匕首的那个,责无旁贷最后撤,他必须以够份量的威吓保证他和同伙跑到安全地带之前,那对男女不大叫“救命”或“打劫”或者转身追赶进行反抗……

  据说,针对情侣,强奸女事主的事也发生过。但罗二洪没干过,干过的人,也没当着他的面炫耀过。

  抢劫并强奸,罗二洪会肯定地认为,那是罗一销干的。在他看来,罗一销是无可争辩的“主谋”。

  罗一销“主谋”过无数次的深圳、东莞抢劫。有些根本没叫过他。一些嘴没把门的小屁孩,对他讲述过罗一销“主谋”时的惊险、刺激,对他炫耀过价值不菲的“猪肉”。——当然,罗一销自然拿的最多,猪头、猪鞭、猪腰子之类的精华……

  另一个以老乡为纽带的团伙,曾试图“教育”一下罗一销们。罗一销在黑市上买了两把自制手枪和十二发子弹。双方谈崩了,他撩开衣襟,拔出插在皮带上的枪,冲着一个转身逃窜的屁股开了一枪。

  罗二洪认为罗一销是当之无愧的“主谋”。在他“建议”到珠海板樟山“找钱”时,拍板的是罗一销,放出风去的也是罗一销。很快就有十六个人纠结起来,他们也冲着罗一销来的。

  罗二洪还认为,他们在深圳和东莞,在2007年10月至2008年的2月之间,大约干过二十多次且从来没有失手过。这都是罗一销“领导”有方。所以,珠海板樟山的这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繁华都市的中心,如此大规模、可能是建国以来所仅见的持械抢劫大要案,明镜高悬的法官应当看得出谁才是唯一的“主谋”。

  当然,罗二洪承认,在夜幕下,抢劫、然后踩着松软的草丛钻过密密的树林快速奔跑,遇到突然立起来的围墙、树丛,跨栏似地一跃而过,最后,在出租屋里分赃……总令他有莫名其妙的快感。抢劫对他就像吸毒。

  —3—

  赶赴珠海之前,他们闲不住,又给深圳警方找了点事做。

  2008年3月1日中午,罗一销、罗二洪、江三平等十二人,在深圳宝安区市民公园的山顶上,持刀抢劫了十名游客。手机、相机、现金一大堆,收获不算丰厚但也过得去。这一次,罗一销用刀,把一个不怎么配合——用罗一销的话说就是“话多”——的事主的嘴角割了一条口子。

  算是预演或彩排。顺利、成功。的确,他们从来没有想到失手。怎么可能呢?相对于两人三人的小小休闲娱乐集体,他们不管从人数、力量、武器等等方面都具有无比的优势。何况,有几个携家带口的敢反抗?有罗一销这样的人(还有几个),热血一冲头,就敢给你的脸上身上戳个血窟窿。相对于一点点财物,现代都市人都学会了珍惜生命。这天晚上,他们在罗一销的城中村出租屋内喝酒吃花生。等到销赃的人回来了,罗一销宣布道:明天一早,出发去珠海抢劫板樟山!

  罗一销在村子口和一个蓝牌面包车谈好了包车,租车费1000元。他没有告知司机具体的乘车人数,在他们这一伙里,有的人可能临时有事就退出了,有的人可能突然出现就加入了。说不大准,也没必要准。——最后,3月2日早上,一台九座面包车挤了十个人。刚好,一人出100元。罗二洪出了200元,“乘客”中有一个女的,是他的女朋友。罗一销邀请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众人淫笑,罗二洪也没有恼。车过了虎门大桥,罗一销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从东莞打来的。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他翘起双脚蹬着前挡风玻璃,说话大声大气,“找钱”、“抢”、“操他妈”、“丢”等等词语拌着唾沫满车箱飞溅。当然,他讲家乡土话。挂了机,他扭头向车箱里通报:罗门道要带三个人从东莞过来。车箱里有人赞叹了一句:“狗日的好!”

  他们的行踪流水:

  3月2日中午,他们到达了珠海南屏下沙村,入住一家名为港澳大旅店的民居改建的小旅馆里。开房用的是罗二洪的女朋友的身份证。旅馆的油腻、卷边、字迹凌乱的登记本上写的名字是:冷秀秀,女,1988年9月5日生,汉族……

  2日下午,罗二洪、冷秀秀、江三平、罗四教、韦五发到村口市场的二楼杂货店里购买作案工具。西瓜刀,五把,长40公分,价格40元;铁水管,六根,长50公分,直径两公分,价格60元;一次性捆绑塑料带,约一百根,价格30元。他们不想太惹眼,比如,罗二洪买西瓜刀,罗四教买铁水管,韦五发和冷秀秀买一次性捆绑塑料带。上述物品装在一个黑提包里,由韦五发背着回来。罗一销给报销了这笔费用。他有钱。

  2日晚上,他们在旅馆内打扑克、麻将。有几个去村口的烧烤档喝啤酒。还有人去发廊。去发廊的自称艳福不浅,回来吹嘘那个大奶子的发廊妹愿意跟他回东莞,干发廊可以,去夜总会也行,挣钱对半分。但他不同意。觉得她吃得多挣得少。

  3日上午,罗二洪、罗一销等全伙坐大巴从下沙村来到板樟山公园南入口。他们三五一群说说笑笑步行上山。板樟山,冷秀秀上过七八次,罗二洪上过三次,其他人都是初次。所以,少不得他们导游。一路上,有登山者、打山泉者或上或下,与他们擦肩而过。这些人与二罗们一样,都面有喜色。不同的是,一直登上山顶电视和通讯发射铁塔附近,二罗们没有人喘气冒汗。冷秀秀多次抱怨他们走得太快,后来她索性不上了,在半山亭这休息。她在半山亭等了很久很久,不禁有些气恼,就自行下山回住处了。这个罗二洪,每回上了山就把她撇在一边。二罗在铁塔附近走来走去,这是一个四十平米左右的观景平台,他们指指点点,好像将军在行兵布阵。他们在认路,在挑选场地,记一些山脚下高大明显的地标式建筑。这些比指南针管用。他们在铁塔旁边发现了一个废弃的小房子,大家又是一阵惊喜。后来,罗一销还带着几个人,沿着北向的一条小道往柠溪或者博爱医院那个方向下山。

  3日晚上,罗门道带着罗六帮、邝七海从东莞赶来。但是,很快,罗门道又赶回东莞去。在发廊里干的女朋友,叫派出所给抓了。罗六帮、邝七海对罗一销、罗二洪来说也不是外人,他们早就一起干过。

  现在,参与抢劫的人已经固定,十二个:

  罗一销,男,生于1987年10月3日。

  罗二洪,男,生于1987年3月12日。

  冷秀秀,女,生于1988年9月5日。

  江三平,男,生于1987年8月16日。

  罗四教,男,生于1983年9月8日。

  韦五发,男,生于1982年9月12日。

  罗六帮,男,生于1989年8月3日。

  邝七海,男,生于1986年3月7日。

  李八勇,男,生于1982年9月3日。

  罗九章,男,生于1987年1月7日。

  孟十权,男,生于1987年7月3日。

  罗么纪,男,生于1990年2月9日。

  4日早上,吃早餐,各吃各的。有些夜猫子,还补睡。出发前,在街口买了烧饼。

  3月4日中午,十二个人再次到达了板樟山森林公园的南面入口处。今天,要干活了,他们没有乘坐大巴,而是分乘三辆出租车。

  —4—

  2008年3月4日,农历戊子年正月廿七,星期二,天朗气清,惠风和畅。12时,正是午餐午休时间,登山的游客不算多。

  冷秀秀一个人坐在半山腰小凉亭里,百无聊赖。倚着柱子,玩手机上的游戏。有电话打来,她就摁掉,不接,只是随手编条短信回过去:“没人!!!”加了三个惊叹号,显然,她有点焦躁,还有点干坏事的女人常有的胆战心惊。也许吧。

  罗二洪、罗一销各持一把自制手枪,吩咐其他人从背包里拿出西瓜刀、铁水管等凶器,以及矿泉水、牛肉干等给养。他们早已到达板樟山山顶,登上了发射塔旁边的观景台。天上无云,空中无尘,海上无雾,山上无风,咫尺的澳门清晰可见,棋盘格子似的大道宽阔平展,切割着高楼大厦,玩具大小的汽车无声地往来其间。当然,他们没有观景的任何雅兴。他们严阵以待。可是,还没人上来。于是,他们又从背包里拿出了几副扑克,分成三堆,有赌三公的,有锄大D的,有斗地主的。他们赌今晚的卡拉OK、赌资或嫖资。不用付现钱,记口数。“现钱”嘛,正在向山顶爬上来。

  13时许,一男三女登上了观景台。冷秀秀早就发短信了,可恼的是她们走得太慢。十一个劫匪全围了上去,没人叫“抢劫”,没人出声。大概是第一单生意,他们有点紧张,还没完全进入角色。或者,是三个女的太漂亮了,浑身香味冲鼻,他们有点矜持。几个性欲旺盛的,暗暗吞咽口水,“下边早硬了”。不过,看见水管长刀,一男三女全都明白怎么回事。一个短头发的女的比较倔,甩着手臂,还大叫:“我没钱!”又想跳出包围圈去。男的下意识地把她往身后藏。罗一销抢过一根铁水管,照着男子的左腿胫骨就是一下,男子倒地,腿开始哆嗦,嘴巴开始抽搐。女人们于是变得羔羊。抢了钱物,她们又被用塑料捆绑带捆了手,被持刀持棍的二罗及其同伙劫驱赶进小黑屋。她们很配合。男子的行走困难一些,白色裤子还渗出了血渍。罗二洪让他提起裤子,拿矿泉水往伤口处浇。大约可以防发炎。对靓女来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绅士风度吧。

  13时许,吕先生,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人,和朋友在香洲柠溪小酌了几杯。他提议说不开车了,大家翻越板樟山,步行回拱北。他还说柠溪小区后面有一条山间小路,一路上树青花艳,岩石裸露,溪水潺潺,不输任何风景区。到达板樟山顶后,再沿着纪念澳门回归的1999级台阶下山,从公园的南门入口下山。他的建议纯属酒后兴高,上一次爬板樟山,在他已是五六年前的旧事了。但他的提议得到了三个人的响应。特别是其中一位女性,响应更是热烈。她的热烈就像向男士们敬酒。

  14时许,他们登上了发射塔附近。两三米外,有两三个男青年斜倚在栏杆上抽烟,打量着他们。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但对方没有回应。他们喘气、找石凳子坐。女性张开双臂,山风浩荡,应当抒情。吕先生向北方来的朋友指点澳门。此时,一男青年走了过来,突然,他的左手从背后伸出来,举着一把枪向吕先生的额头上一顶,说:“求财!钱拿出来!”吕先生哭笑不得,他很累,再说,虽然同为板樟山的游客,但大家还没亲热到贴身开玩笑的地步,他伸手出去,拨开了枪筒子,颇为厌嫌地嘟哝了一句:“开什么玩笑?!真是的。”又有三个男青年围了上来,站着,另有三个男青年向这边跑过来。他感觉有点不对,想站起来,持枪的男子把枪筒子往他脑门上一顶,这时,旁边一个男青年从背后拖出一条铁水管来,在吕先生的腿上敲了一下,说:“谁跟你开玩笑?!”

  持枪的是罗二洪,持棍的是罗一销。这当然不是开玩笑。吕先生的手机、金手链、铂金钻戒被捋了。女士提着一个小坤包,里面是琳琅满目的画眉笔、唇膏、手镜、小梳子、纸巾包等等,也许,夹层里会有一点散钱,但翻检的人懒得去找,他把包翻过来往地上倒,然后往里面看看,随手就把包向山下扔去,包挂在了一棵半枯死的树上。一个小个子劫匪(她记不清是谁了)让她褪右手无名指上戒指,她说拿不下来,小个子也不多话,左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拉,按在了一块石头上,右手的西瓜刀扬起,过头顶。女士一屁股就瘫到了地上。当然,没砍手,另一个跑过来。轻松地把戒指捋掉。

  吕先生北方来的朋友有现金,也有银行卡、医保卡、购物卡、积分卡。他被拖到一边,韦五发和邝七海两把西瓜刀同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密码!”另一个也低沉地叫“密码!”然后还把刀在他脖子上转动一下,刀刃在皮肤上压出了一条白线。这位先生说医保卡取不了钱,立即招来群殴。反正在身边的人都动手了,没拿铁水管打,有抽耳光的,有踢胸口的,有膝盖顶裆的,有拳头捶背的,另有一个拿西瓜刀的刀背在他左肩上砍了一下……

  罗一销让罗九章下山去银联柜员机取钱。他早注意到了,公园入口处就有一个。然后,他又抢过李八勇的西瓜刀,在男人的脸部比划了一下,说:“密码不对,你就死。”声音不大。大概是演示如何死法,他挥刀向男子身旁一棵补栽上的一尺多高的小松树砍了下去。松枝应声而断,树枝那个倾斜的切口,刚好插进了松软的土里。但愿它还能活下去。

  罗一销把黑色双肩旅游包里最后的两支矿泉水拿出来,扔在了地上。把地上的手机钱包等往里面塞。他让孟十权帮他把包背好,又说:“有东西就放进来。”这一般是贼首大哥大干的事。

  四个被洗劫一空的人同样被驱赶进发射塔旁边的小黑屋。持刀的江三平和罗四教守着门口,他们叫道,“啊,又是四个。装不下了!”

  —5—

  14时许,上山的人渐次增多。不是特别多,但已多到令冷秀秀更加胆战心惊的程度。她给罗二洪发过五六次“上去了四个”或“五六个上去了,有男有女还有小孩”之类的短息。她觉得完全够了,上山的人加起来,已经是罗二洪一伙的两三倍了,假如这些人心齐起来,就像俗话说的“拧成一股绳”反抗,没准罗二洪们会被打得满地、不、满山找牙。

  但是,“拧成一股绳”永远是一种集体主义的修辞。

  还有,上山的人,也不都到山顶去。板樟山,有十几条岔路,四通八达。

  她给罗二洪打了两个电话,没接。她男朋友那时正手忙脚乱地实施抢劫,就像在鱼塘里摸鱼。她一怒之下给他发了个短信:“我回去了!”就像上次那样,她步行下山,打的回南屏去。一路上与她逆向上山的人更多了,她感觉到更多的惶恐不安。她是对的。

  罗二洪无暇顾及她。他、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所有被抢劫者、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甚至那些因为长期登山锻炼而身强力壮像运动员一样的人物,都比较配合。渐渐进入角色了,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更像劫匪,往往不怒自威。催促对像快点掏钱交手机,一般瞪一下眼,把铁棍或长刀在空中挥一下就能得到积极的回应。

  废弃的小房子,有框无门又无窗的小黑屋,也就五六个平方,确实装不下了。十来个人,全都用一次性塑料捆绑带捆住了手脚,坐在地上,蜷起膝盖,也不言语,眼神中流露出惊恐、沮丧,但似乎没有反抗的怒火。女人在哭,流血的男子在呻吟。两三个手执西瓜刀的劫匪在门框处不断探头进来瞧瞧。对任何一点点声响,回应以“闭嘴”、“砍了”、“找死”之类的恫吓。还要拿刀在门框上砍一下以壮声威。有人小声提出想解手,得到的回答是:“往裤子上尿!”可能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还有被抢的人不断地被带到小房子来。屋子里的人,从门口传过来的威吓声中可以判断得出来。最应当被看作是“主谋”的罗一销说:“把他们押到小树林里去!”他显然还没有抢够。

  山顶往北下山的小路上,有一块十来平方的林中空地,地被铲得较为平展,无树无草,红壤裸露。最佳处在于,它三面被密密的小树和灌木丛遮掩,另一面,是一块斩截的断崖,约三米来高。跳下去嘛,前途未可知。

  所有的人被用刀割断了脚上的塑料绑索,像囚徒一样,排成一行,押往林中空地。五六个持刀的劫匪夹在两边,挥着刀,砍着树枝,砍着草叶子,喝斥着、辱骂着。行进速度很慢,首先,囚徒们不情愿;其次,有些人因为惊吓,腿发软;第三,这一段路,难走。

  到达林中空地,二十二个人再次被命令坐下。一个瘦小的戴眼镜的男子主动往断崖边坐。他还往下看了一眼。

  —6—

  罗一销再次用枪顶在了一个登山者的脑袋上。这个阴郁的中年男子,脑袋大概不如吕先生灵光,他一直不认为围住他的这三个男青年是抢劫,他喋喋不休地叫着:“开什么玩笑?!”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只是非常不高兴,他不断伸手拨开伸到他鼻子跟前的铁水管和西瓜刀,有人冲拳过来,他也躲也挡,能感觉到对方用了劲。他的眼还四处瞟,他在寻找隐藏在树林里的摄像机,他一直以为,对方是在拍一部“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的强盗故事影片。这让他恼羞成怒。因为,显然,哪怕你是张艺谋在拍《秋菊打官司》那样的电影杰作,不征得他的同意,就这么被动地让自己成为群众演员,他不乐意。

  他的判断有道理。现在可是公元2008年3月4日的16时,天下还是强势的共产党坐,正所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虽说太阳有点西仄,但绝对还是大白天,不是演电影而是抢劫?!早已廿一世纪,还玩李鬼剪径?!开什么玩笑?!

  罗一销再次动枪。他也有点恼怒。他,具有激情犯罪的一般特征,脑子容易热,血容易加速流,再说,今天的抢劫,一直平淡无奇,他,想来点高潮。他说:“信不信老子崩了你!”他声色俱厉。他不打算开玩笑。他前伸枪筒,打算让对方的糊涂脑袋感觉到铁筒子的冰凉。但他没能挨到,因为,韦五发闷声不响地把铁棍子横抡,重重地打在了中年男子的肚子上了。中年男子一声惨叫,一捂肚子,蹲了下去。罗一销的枪筒子,差点戳到了韦五发的太阳穴。

  就像小说中一样,现实中也常常出现那种“说时迟,那时快”式的突发转折。就在他声色俱厉的时候,那五六个看守的劫匪,李八勇、江三平等人从北侧林中空地跑了上来,边跑还边喊着:“不好了!……”

  他们在林中空地上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但似乎又不敢肯定,人太多了,他们觉得自己可能数错了,又点了一遍,没错,是二十一个。他们疑惑了,那么刚才在小房子里时,是二十一个还是二十二个?他们互相问,但是没人敢肯定。问那二十一个,奇怪,这一次,二十一个人心很齐,不回答。

  江三平说:“算了……”说着,他缓缓后退,同时,散乱的眼光往同伙身上扫,细碎的目光像带绳的钩子,一挨上身,被看的人就哆嗦一下。由于他还后退,如同牵引绳子,钩子上身的人也被迫向他移动。突然,江三平把手里的刀往树丛里一丢,扭身向山顶跑去,李八勇等人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们也把刀往断崖下一丢,跟着他往山顶上跑去。

  是有一个人跑了。那个戴眼镜的瘦小男青年。

  他的两手腕处,被一次性塑料捆绑带捆住了。但是,劫匪们在捆的时候,第一,没有后绑而是前绑;第二,眼镜男没有很老实地把两条前臂合拢,平伸出去,他把手臂尽量缩向自己的身体,同时,两个手腕构成了一个十字架模样,这样,套在手腕处的捆绑带,在前臂合拢时,会留下相对大的一点空间,只要将手掌摊开,五指并拢、伸直,他的手,可以从带子里抽出来。

  还有,搜身的劫匪(不知道是哪一个),没有在他的身上搜得任何财物。不,有一个一次性的打火机,大约值一元钱左右(没有找到实物,无法估价),是在他的牛仔裤左前兜里找到的。但是,在牛仔裤的右前兜里,藏着一个小巧的直板手机。他被搜身时,胯骨往后缩,身子轻微地扭动,劫匪没有搜出来。这些劫匪,粗人干糙活。

  二十二个人都在林中空地坐下后,因为看守的劫匪们,再也看不到正在进行中的抢劫现场,他们五个人,也有点忐忑不安起来。他们抽烟,不断地往山顶上眺望,希望罗二洪或者罗一销或者其他人从视平线上伸出一个头来,押解着又一个被抢劫者走过来。但是,很久了,没有。他们确实想知道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是没货上来,还是抢劫失手?

  戴眼镜的男青年挣脱手上的捆绑带时,身边自然有人发觉了。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声张,相反,还挪动屁股,试图遮蔽他。男青年挣脱后,没有立刻行动,他等着机会,就在那五个看守的劫匪同时伸长脖子往山顶上眺望时,他一个侧身,从断崖处跳了下去。遇难者配合他,没人出声;大自然也很配合他,一阵算不上大的风适时地从板樟山北侧这一带的树梢、草丛中滚过,弄出了不小的轰隆声。

  男青年没有辜负难友们的信任。快下到山脚,确信没有人追时,他掏出手机,拨打了110报警。他说的不复杂,但语气颤抖而又恳切:“板樟山顶上有人抢劫。大概有二十多个抢劫犯。五六十个人被抢。我逃出来了。”虽然这样的警情有点叫110值班的民警感到难以置信,但他还是相信了。他立即向值班的局领导作了汇报,同时迅速地将警情通知给了板樟山南北两侧的两个公安分局及靠山的几乎所有派出所。他还打电话过去,要求报警的男青年到就近的派出所去。他是第一手的报案人,他提供的警情信息对警察来说非常重要。但男青年不置可否。110接警员再次打电话过去,电话关机。

  男青年在打完电话之后,将手机卡取出,向林中一块阴湿幽暗落叶腐烂的沟里扔去。然后,他走下山,就像登山休闲完毕的人一样,消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他没有去派出所协助公安民警调查。大概对他而言,发生在板樟山顶上的那一幕,就像一个噩梦,过去了,他再也不想提。

  我们知道,他只是损失了一个打火机。还有一个手机卡,不过,那已经欠费很久,已不能拨打和接听。当然打110是可以的。110电话免费,甚至用街头的磁卡电话机无需插入磁卡也能拨打。

  —7—

  山顶的劫匪们作鸟兽散。

  他们很再行,在山林中奔跑的速度和能力,无人能比。

  他们没有集体逃窜。每个人在选属于自己的林间小道,选定了,就一路狂奔,只要能感觉到在远离现场,只要能感觉到海拔越来越低,只能要感觉到钢筋水泥的城市越来越近。

  也有劫匪沿来路返回。他们一路蹦蹦跳跳跑到金钟花园入口,在人多处,才收了跑姿,假装平静地走。当然,一路上上行的登山者都赞叹他们:“体力太好了!弓虽!”

  只有一个迅速落网。他就是最聪明或最狡猾的罗一销。

  在“鸟兽散”之前,他把枪塞给了罗二洪。涉枪的案子,警察们总是格外用心用力。自然地,持一把枪,就等于背着一个定时炸弹,引爆器在别人手里。

  罗一销挑最难走的路逃跑。甚至有些算不上小道,只是草低了些;有些算是小道,只是已经很久没人涉足。这才安全。划拉人的树枝、扯腿拌脚的杂草葛藤,对他而言算不上障碍。

  前面说过,珠海大体上被东西走向的板樟山分隔为拱北(南)和香洲(北)两地。现在要补充的是,在板障山最高处即发射塔的位置垂直向下,人们开凿了贯通南北的两孔车行隧道。自南向北的车走东侧一孔,自北向南的走西侧一孔。为了保证车流的快速畅通,隧道不允许非机动车(比如自行车、行人等)通行。

  罗一销从山顶曲折下行,一直跑到了西侧隧道半圆形的孔洞的上方。在他的下方,鱼贯的车流以时速六十公里从孔洞中一冲而出。孔洞上方由于常年滴水生苔,又湿又滑。他不敢往下跳,那太高。他往下一坐,屁股挨着洞沿,滑了下去。他落脚的地方,正在西侧隧道的西边。他有点头晕目眩,两股强烈的麻和痛从脚板沿腿、胯、肚、胸向他的头顶冲击。他正试图冷静下来,选择逃生的方向,离他十多米远的隧道管理处的管理员发现了他,他站的地方是危险地带。于是管理员冲出小房子大叫道:“你要干什么?!”叫着,就向罗一销跑过来。一个接着一个,更多的管理员冲出房子向他跑过来。罗一销还有点头晕,他无暇细细分辨隧道管理员的浅蓝色制服和警察的藏青色制服的区别,绝望和恐惧就攫取了他。他慌不择路,反身向隧道中间跑去。对,逆着车流向隧道中跑去。

  向来闲得无事的管理员们,“都以为是个神经病”,一起发力追赶。同时,他们还拨打110,报告说有一个神经病逆向冲进了隧道。“神经病”罗一销在隧道中狼奔豕突,他不直奔,还趟过车流,在另一岸突,试图躲开追捕的管理员们,引起隧道中暴躁的刹车声和喇叭声。但是,水泥路面显然不像山间小道适合他的奔跑习惯,他没能甩开这些都有了肚腩的管理员们。他被撕扯得衣衫褴褛,他因摸爬滚打而囚首垢面,他很快被按住了动弹不得。

  只是西侧隧道全线中断。愤怒的司机们集体按住喇叭不松手。

  巡警们很快赶到。脸贴在地上的“神经病”,他的背包里不合时宜地传来了此起彼落男哼女唱的手机彩铃声。警察有搜身的权利,他们打开了“神经病”的背包,发现了大量的手机、相机、钱包等物品。尽管罗一销可能是疲累过度,也可能是惊惶失措,也可能是悍匪扮酷,对警察的询问一言不发。但巡警们立即把他和刚才110指令中的板樟山抢劫案联系起来。

  罗一销,徒有“主谋”外表,其实色厉内荏。很快,他就全面配合警方工作了。在他的带领下,公安民警在南屏下沙村民居小旅馆中抓获了罗二洪、罗么纪、罗四教、邝七海、罗六帮。他们在冲凉、休息,等待“掉队”者归来。依以往的经验,不可能有人失手,怎么可能呢?只要他们混进人群里,警察怎么分得清匪和民?!第二,板障山不是深圳的小公园,很大,逃出来也许需要半天。且,即便顺利地逃出了板樟山,那几个人生地不熟的(比如罗一销),找回南屏下沙村也需要时间。他们一点也不着急地等着分赃。大家知道,大量的财物在罗一销的背包里。他背着,他们放心。他们期待但不心急。

  色厉内荏不只一个。当然,也靠技术部门配合,3月4日23时许,公安民警驱车百余公里,在江门市高速公路龙湾收费站截获了乘出租车逃至此处的李八勇、罗九章、孟十权。

  3月5日6时许,经侦查走访,公安民警在南屏金越旅馆211号房间抓获了冷秀秀。并从其行李中搜得作案工具自制散弹枪两支及子弹两发。——需要解释几句:最先从板樟山回到住地的冷秀秀躺在旅馆的床上看电视,接着,“主谋”之一的罗二洪、她的男朋友也回来了。罗二洪身上有财物,罗九章从柜员机里取出了19000元,都交给了他。大概是因为兴奋,或者因为“狩猎归来”的男人基因遗传,他私自从口袋里拿出200元钱,奖励给了冷秀秀。秀秀拿着钱欢天喜地去村头一家无名麻将馆小赌怡情。22时许,小有收获的冷秀秀兴冲冲回来,发现房间一片狼藉,像被入室抢劫一样。打罗二洪的手机,也无人接听。她错误地判断罗二洪们已经都回来了,并且每个人都盆满钵满地分到了猪肉,现在,他们大概去哪间卡拉OK找女人耍乐子去了。男人有钱就变坏嘛。

  她有点恼怒。她还算冷静,她想到了罗二洪的两把枪。罗二洪给他200元之后,就把枪和两粒子弹用一个塑胶袋裹住,塞进了走廊里厕所的抽水马桶里边。果然在。她拿了枪,放进自己的包里,走出了港澳大旅社,走进了一家名头没这么响、但显然住宿条件强过三倍的金越旅馆。她开了一间标间。冲凉、睡觉。只要枪在,只要手机开着,不信发了大财的罗二洪不来找她。“妈的,才给老娘200块!”她想。

  5日下午,侦察员们在珠海市斗门区白蕉市场旁抓获了韦五发。许久不见罗一销回来,韦五发有点心痒难熬,他私下里向罗二洪“借”了点——他小富即安,要求不高——迫不急待地赶往白蕉会网友去了。——一个女初中生,和他视频时曾摘掉了胸罩,还飞快地下拉小内裤,让他看黑毛毛……

  至此,板樟山上白日行劫的悍匪已有十一人落网。

  公安民警付出的劳动堪称艰苦卓绝。

  —8—

  漏网之鱼是江三平。

  他是第一批平安地从板樟山返回下沙村的劫匪之一。

  他和孟十权一起回来的,他跟着他。他是“权哥”带进这个圈的。

  大家都很高兴。他也很高兴,他甚至还给大家讲了一个抢劫中的小花絮:他的手让藤刺扎破了,有一个被抢的女的,居然还掏出纸巾给他。他可没放过她,绑她的时候,带子勒得特别紧。叫你贱!……他大笑,且有点忘形,自然地提醒孟十权说,上次在东莞打麻将时,孟曾借了他180元钱。当时口口声声表示有了钱立即就还。这一次收获丰厚,难得大家都高兴,他认为孟应该大大方方地清了这笔陈年旧数。很高兴的孟十权突然就很不高兴,他不但矢口否认曾有借钱这回事,还问候江三平家里祖祖辈辈的女性家属。还不算完,还冲上来给了他下巴一拳,又当胸一脚,致使他的腰重重地磕在了电视柜上。又转身从床板下抽出一把匕首,做出要刺的样子。周围的同伙们,没一个人劝阻。罗二洪这个“头儿”,冷着脸一言不发。江三平并不笨,他知道自己蹬鼻子上脸把孟十权的鼻涕鼻血给蹬出来了,只有逃亡一条路可走。

  孟十权就这操性。还有,逃亡就别想着归来。因为回去的条件就是:他得受虐狂似的站着不动,让孟十权的刀在他身上不论什么地方捅上一下。至于捅过之后,“权哥”能否消气,谁也没法保证。

  江三平身无分文。“身无分文”的意思就是一分钱都没有。

  他还没吃饭。

  他向人打听“珠海市救助站”在哪里——就是以前的“收容遣送站”。他一路问一路走,给他走到了。他大约步行了十多公里。

  江三平一文不名,连身份证也没有。他向救助站工作人员随意编了一个西部某市某县某乡的地址,但又表示,自己不需要回到那里。他在东莞有朋友,只要到东莞,他就不再需要政府破费救助。

  他到了东莞,接着又回到了深圳。假如到此为止,漏网之鱼江三平大概还能在广阔的江湖里自由一阵子。他没有手机,没有固定住址,孟十权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他的省籍。以江湖之大,警察抓到他,得费不少时日功夫,也许……尽管警察的宗旨就是除恶务尽。

  但是江三平不甘心。他找到了以前一些合伙干过那么一两次的罗百辉、任千旭、罗万朋、肖亿东、朱兆等人,吹嘘“珠海板樟山人傻钱多速去”。2008年3月20日,由罗百辉出资,购买西瓜刀四把及深圳往珠海的车票六张,衰人来了。到达珠海的当晚,江三平即带领他们到板障山白莲洞公园一带踩点。21日18时许,他们在白莲洞公园山顶平台处开始实施抢劫。他们共抢劫六名游客,抢得手机两台,现金1000余元,澳门币50元。然后,像以往无数次一样,他们作鸟兽散。

  江三平这次聪明了点,抢来的钱,他揣了一大部分。当然了,这一次,他是“主谋”,不是卑微的跟班。

  作为抢劫案的重要构成要件——暴力——是量刑的一条重要依据。持刀即构成暴力,除此之外,对21日的抢劫来说,更具体的暴力是江三平使用的,他踢了一个不怎么配合——用江三平的话说就是“话多”——的老头两脚。

  江三平终于不再一穷二白。可是,他不知道,自3月4日板樟山抢劫案发以来,珠海市的民警取消了一切休假,一直在板樟山各公园内警便装巡逻伏击。直到21日都没有停止过。这一回,汪三平在劫难逃。

  21日22时许,在白莲洞公园内,江三平,好不容易“主谋”了一回,好不容易口袋里有了些硬通货,他,在一个供奉土地公公的小石洞里藏了一个多小时,抽了半包烟,而且,自己抽一支,就给土地公公敬一支,但是,刚一出洞,就被便衣警察抓获。

  很快,至23日晚,罗百辉、任千旭、罗万朋、肖亿东在珠海和深圳等地相继落网。

  朱兆的落网颇有喜剧色彩。十六岁的他,倒是顺利地逃离了白莲洞公园。不过,这一次,他在某种程度上扮演了3月4日的江三平的角色——他身无分文,在珠海到处流窜。为了吃饭,25日深夜,他到南屏镇一块待拆迁的城中村盗窃电线。待拆迁的地方嘛一般总会有一些钉子户的,这些人一般都又警觉又暴力,朱兆,挨了一顿胖揍,还被扭送去了派出所。

  这场被警方总定性为“板樟山抢劫案”的两次抢劫案,一十八名嫌疑人,尽数落网。

  —9—

  冷秀秀,就是罗二洪的女网友“我就是黄蓉”。

  她的网名是什么意思,没人问过。

  她二十岁,是一家夜总会的服务员。每天晚上七时,至次日凌晨二时、三时、也许四时,她一直在夜总会震塌楼的音响和“杀人不偿命”的鬼哭狼嚎中一趟趟地端茶递水送果盘,进了房间,还要单腿跪下服务。喝了酒的红男绿女要求特别多,每次下班,她都觉得自己的腿要么是肿了麻了,要么就是断了没了。还有,酒喝多了的客人素质会自由落体式地下降,打她耳光、揪她头发,之后,经理还要带着她去道歉。

  收入也不高。

  当然,客人不非礼她。大概是姿色不够。

  她也曾想过,索性下海,穿上露屁股露胸脯的衣服,直接作“三陪”挣大钱。但这仅是一闪念,她清楚自己的屁股和胸脯都不咋地。

  网上相识的“草上飞”,问了她一大堆关于“珠海的板樟山”的问题(这让她厌烦)之后,扔下一句“我去珠海找你”就下线了。她没当回事。网上嘛……

  但是,在2008年的2月7日,农历的大年初一中午,“草上飞”,一个粗壮结实、话不多的男青年出现在了她集体宿舍的门口。她当时懒卧在床上胡思乱想,比如,中午在哪儿吃顿好的、还有六个小时就该上班、今天也许有客人会给多点小费……

  去他妈的黑马甲红裙子,去他妈的经理部长醉鬼先生,去他妈的过年双薪可观小费,沙扬那拉goodbye!反正,这个月的工资已经领了……

  他们吃了饭,立即就去了板樟山。

  “草上飞”身强力壮,白天爬板樟山,晚上爬她的奶头山。

  在十元店爽了三天,他们去了深圳。这正是双飞双宿鸳鸯模范。

  她想过:反正我又不抢……

  2008年的2月7日至3月5日,是她短暂的幸福时光。

  她因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而幸福时光不满月。

编辑:刘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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